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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看了一眼。
閻王又看了一眼。
……巴豆。
於是當天,早已辟穀的閻王老仙把五穀輪迴之處像洗海腸一樣整個翻了個兒,才把那本要人命的生死簿給排出來。
更讓他難忘的是,生死簿呱呱墜地的那一刻,門外的十殿們大呼小叫,一個個大喊「出來了」「出來了」,激動得和當了親爹一樣。
閻王撐著肚子,表面上吹鬍子瞪眼一臉威嚴,肚子裡氣得肝腸寸斷恨不得扒饕餮家祖墳,他恨自己沒什麼先知之能,否則就是豁上這條老命和十殿的項上鬼頭不要,也得去跪求蕪荒神尊,求他老人家行行好獨自美麗,千萬別收什麼徒弟。
閻王走到閻王殿門口。
「粘王……」有鬼差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這一位是吊死鬼,舌頭比身子長,走得太急舌頭把自己絆了一跤,一下摔個大馬趴,撐著坐起來,含含糊糊地稟報:「粘王,卜,卜卜,卜好吶……」
閻王太陽穴突突直跳,預感自己以後可能會對「閻王」兩個字過敏,粗聲粗氣道:「又怎麼了?把嘴裡東西吐了,好好說話!」
吊死鬼飛快把舌頭打了個結,收進嘴巴里,雖然變成個大舌頭,但好歹能正常交流了,他低聲說:「那一位……」
「什麼?」閻王險些老淚縱橫,折騰人還帶這麼多花樣。
閻王沒帶過孩子,原想把這饕餮拖一拖也就好了,師父消失了嘛,誰沒有點兒雛鳥情結,等過幾天找到新營事做就不想了,沒想到代管個哪吒,居然這麼翻出這麼多浪。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著急,凶神這一世還年輕,不知道厲害,逞能造了這麼多惡業,壞了規矩,天地豈能坐視不理?
待到因果加身,怕是如何後悔都晚了。
閻王乘著坐騎地蟒,從閻王殿飛速向忘川趕來,一路上景物已經不復從前,荒野上散落著大片大片的黑色晶體,那些東西如冰一般栓塞住河道,將深不見底的忘川堵得生生斷流。
吞月食日,毀天滅地……閻王絕望地想到。
他下了地蟒,踉蹌著走向輪迴之地,閻王長立冥界百世,這天地間的種種,幾乎沒有什麼是沒見過的,這一次,居然忍不住微微顫抖。
他一步一頓,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忘川之畔,他看到如血的彼岸花叢里站著一個少年,在這至空至暗的九幽四野之下,顯得是那麼纖弱。
忘川河冰冷的河水,在他手指尖變成滾熱,燒得冒起水泡,又變成氣體,飄然蒸騰,其中包裹的億萬魂靈從水中掙脫,毫無保留地袒露在空氣中。
……他竟然要蒸乾這忘川河。
少年的靈力已經耗盡,軀體上泛出一種死人一般的白色,卻又執拗地,要與這所有的一切對抗到底,周匝風流渦轉,閻王聽到了一種聲音,是十萬神山自混沌之初的呼喚。
閻王不自覺想起了天地初開時的一個人物,他擦了擦眼角的淚,低低道:「真是瘋了……」
第43章
忘川河裡沒有陸因循的魂魄。
人間沒有,上神境也沒有。
魏八錦坐在乾涸的忘川河邊,雙腳懸空,他背僵著,呆呆望著前方,不動也不說話,似乎連呼吸也停了,整個人和河泥融在了一起。
或許是消耗了過多的力氣,他慢慢彎下身體,現出原形,變成一隻趴跪著的巨大黑毛獸,低下腦袋,好像垂頭喪氣。
於是閻王來到忘川河畔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有人在義務給自己當鎮河獅子。
饕餮的原形並沒有想像中的嚇人,它的皮毛又黑又順,厚實地包裹住龐大的身體,背上的那些被幽冥的陰風吹得掀起來,有些炸開,顯得毛茸茸的。
閻王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到了它身邊。
閻王爺的坐騎地蟒冷冰冰的,又硬又滑,他實在是不怎麼喜歡,但養新的又太貴,只能撮合著用,所有當閻王看見魏八錦濕漉漉的眼睛和軟毛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父愛泛濫了。
他鬼使神差地忽略了自己火辣辣的屁股,在它旁邊坐下。
「我在冥府這麼多年,守著忘川河,還是第一次看到河底長什麼樣子,呵呵。」閻王乾笑了幾聲,仿佛是認識多年的朋友,第一次看見人家底褲,實在有點尷尬。
閻王自顧自地寒暄了一會兒,從今天中午吃什麼聊到忘川河邊的百年風物,說得口感舌燥,饕餮還是一句話不說。
閻王嘆了口氣:「你也看到了,你師父真的不在我這裡。」
饕餮的毛耳朵動了動,好像在說他已經知道了,聲音悶悶的,「我哪裡都找遍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消失了呢?」
「不可能!」饕餮斬釘截鐵地說,「他那麼厲害,他……」
他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沒大有說服力,古往今來有多少馳騁神明,無論身前多麼風光,最終也會歸於混沌。饕餮像是急於證明什麼,或許並非是向閻王證明,而是向自己證明,他手忙腳亂地拿出個東西:「你看。」
「這是……」
那是一個紫銅色的鈴鐺,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揚,魏八錦把它捧得穩穩的,「這是我師父的本命伴生。」
鈴鐺多和靈體相伴相生,有鎮魂的功用,作為法器堅貞不渝,只認一個主人,如果主人故去,即便化成齏粉,也不願意落在別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