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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劍的氣勢是沉穩的,它低吼著壓了上來,兩把神兵交匯處,巨大的能量造成了空間的扭曲,氣浪合起,變成舒展的光圈,轟鳴著打在山壁之上。
陸因循的周圍被綢緞一樣的符文縈繞著,古老的象形文字像黃河入海處的萬股流徑一樣在他身側流動,他揮手,軒轅劍刃與虎魄刀又撞在了一起,發出乍現的火光。
他在等待時機,讓軒轅劍繞開敵手,扎在蚩尤身上,但紅色的霧就像沒有邊界一樣,除了懸浮在其中的一顆頭,完全看不清身體部位,更別說找到要害,兩刀相會的力道通感地傳到了他手上,陸因循眯了眯眼睛,「好硬啊。」
蚩尤冷笑:「虎魄可是刀祖,最擅長近身拼殺。蕪荒,以你那支離破碎的身體,還妄想擋住它嗎?」
陸因循沒有生氣,輕輕地笑起來:「大概總比根本沒有身體要好一點吧?不過是想要一具身體而已,怎麼折騰出這麼多有的沒得來,不如乖乖聽話,跟我走吧,回去我就找個深山老林,挖具老頭乾屍給你,怪可憐人的……」
被毀身囚禁的恥辱是蚩尤永遠的痛處,陸因循絲毫沒有顧念刑滿釋放人員的脆弱小心臟,直接了當地點了出來,然後眼看著蚩尤發火,虎魄刀咆哮著,帶著橫斷他脖頸的威勢掃蕩而至。
一,二,就是現在,他身體邊緣的符文被捲成了個大包裹,拋鐵餅一樣一下子扔向虎魄刀,這些符文都是他剛剛偷偷做好的,非常強韌,就算是虎魄,也不能迅速把它斬斷。
就是這一個眨眼的時機給他了機會,軒轅劍到了蚩尤眼前,看不見身體,但打腦袋總是沒錯的,軒轅劍斬下,直衝蚩尤的天靈蓋。
勝負往往只在一個瞬間,陸因循能清晰地看見蚩尤眼底的驚愕,軒轅劍在靠近,五寸,兩寸,一寸……
突然之間,陸因循的表情凝固了,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碎裂的聲音傳入鼓膜里,一直掛在他心臟位置的九幽石,不知何故開始粉碎。
……這是怎麼回事?
他堅信蚩尤並沒有機會打中自己的前胸,攻擊到這裡,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陸因循維持著低頭的姿勢,沒有看到蚩尤面孔,和一閃而過,鑽入他眉宇之中的氣流,但仍感覺到什麼事情已經變得不同了……
來自靈魂深處的痛楚在下一刻傳來過來,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驟然戳破的氣球,或者辦公室被捲入碎紙機的廢*件,撕裂般的痛感正在剝奪他的力量,他握不住劍了。
如果只是痛,他當然能夠漠然處之,但令他驚慌的是,他能感覺到靈魂在離開自己的身體,剝離的虛無感他曾經經歷過一次,因而異常熟悉,他能看見靈體在肉體邊晃出的幽藍色重影。
下方的山脈是他的誕生之地,從地表深處的傳來的震動宛如哀鳴,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著他大限將至。
他的靈魂已經不堪重負,他會先輩一般,變成一朵雲或一座山,或者像女媧一樣,永遠永遠湮滅,融化在煙塵里,甚至連一點飛灰也找不見。
拜託,拜託了。
拜託了,他不住地想,不能是現在。
我還有要做的事情沒有做完。
我還有深愛的人要去守護。
他此刻的姿態可能如同禱告,但凡人還有天神保佑,他又該求誰賜福?他是女媧在人世間遺留的最後一絲神性,他生前四海一片荒蕪,連野草都不見,他一直孤獨地站立在天地之間,不知去處,一派茫然。
誰能聽到他的心愿?
「不能,是現在……」
陸因循的眼下流出兩道血淚,他拼勁全力伸出手,捏住胸口的九幽石,盡力讓靈體消散地慢一點兒,虎魄刀掙破了符文,向他砍去。
他的身體在迅速後墜,似乎要墜落進腳下的萬仞神壇,陸因循將全部力量凝合在一起,想要抓住軒轅劍,卻無能為力,他只能看見風景在他身邊疾速後撤。
但……一雙手接住了他。
那雙手撐在他的肩膀上,讓他重新站穩,不再後退,它們似乎一直等待在那裡,或者說多年之前,就應該在那裡,手的主人用了很大力氣,手指的關節已經發白。
陸因循對上了一雙鮮紅的眼睛。
魏八錦盯著他,似乎是在生氣,大眼睛紅彤彤的,讓人難以招架,陸因循想要說什麼,但是有點兒心虛。
長角重新從魏八錦的額頭上鑽了出來,他的脖頸位置多了一條紅色的痕跡,像是什麼古老的文字,好像紋身,他哼了一聲,「蕪荒大人,你這一次就算在門口站成大雪人,我也不會原諒你了。」
陸因循在魏八錦眼裡看到了一種執拗的深情,像一塊大石壓在他胸口,難以喘息,「這是我應該承擔的,小錦,是我的因果,不是你的。」
千百年前,他還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獸,什麼人魔大戰,什麼崑崙之鏡,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憑什麼要他負責?
「我來這裡,是我想要來這裡,因為我也想保護你,因為我愛你。」
「即便你是神仙,」魏八錦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也不能決定我的結局呀。」
陸因循先是訝異,隨後呆怔了許久。
真的是長大了,陸因循聽說長大的孩子都會脫離家長,他們會拼命地搗爛安樂窩的門鎖,解開絆住腳腕,防止他們受傷的天鵝絨,一直往遠方飛去,但他第一做家長,實在不知道,原來成長的另一種形式,並不是遠走,而是張開還不強壯的臂膀,擋在心愛的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