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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饕餮卻一跟便跟了他好久,他閒了它便圍著他,他累了它便馱著他,他困了要睡,它就把自己圍成個半圓,用毛軟軟的身體虛環著他。
陸因循後來還為它取了名字,因為它老家在巴中,就叫「小巴」,當然了,更多的時候還是稱它「傻蛋」或者「笨瓜」。
饕餮脾氣頗好,毫不挑剔地照單全收,它好像尤其喜歡陸因循叫它「小傻兒」,每次聽到都會歡歡喜喜地把他的臉頰舔得濕噠噠,因為這個不要臉皮的老神仙曾向它解釋過,小傻兒是個特別好的誇人的詞兒,「小,可愛也;傻,招人疼也。」
它陪了他七七四十九年,從第二年起,他就再未出過劍。
第48章
無奈人族與魔類如水火般不能調和,神州紛爭四起,血流成河,已是不能再拖。
蕪荒立於槐江之陰,幾根打散的碎發落在額上,臉頰上還有兩塊擦青,懷裡揣著最後一面崑崙鑒。
他用了三年時間,將天下凶獸全部驅入山海界內,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全部敗下陣來。
於是人族不再囚於洞穴,他們的足跡遍布山川,成為世間的主宰,蕪荒終於完成了他與女媧的約定。
……只剩下最後一位了。
蕪荒低下頭,靜靜地注視著在他腳下嬉戲的那隻小獸。或許是靈智未成,還沒有心肝兒吧,它並不在意那些被他痛毆的同類,只一門心思看著它們的傷處發饞,甚至會偷偷去舔幾口。
「喂,你走吧。」
饕餮放下啃咬到一半的山雞,不解地望著他。
「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厭倦,也總有一天,我會厭倦,那時候我們就分開,」陸因循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衣袍,「你去吧。」
饕餮呆了一下,雞腿兒從嘴巴里渾箇兒吐了出來,它似乎明白自己是被拋棄了,急急地咬住陸因循的衣擺,搖頭擺尾地,嗚咽著問他為什麼。
「沒什麼,煩了,」陸因循毫不留情地將衣服抽走,他笑得出奇溫柔,語氣卻冷淡得像個無情負心漢,「沒有為什麼啊,你什麼都不會講,什麼也不會幹,我和誰呆一塊兒不比你強?去去去,別招人煩。」
饕餮不甘心,仍不斷扭他,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陸因循看了它一會兒,眼裡陰晴不定,最後掏出一樣東西,「你看。」
他手上勾著一串鏈子,墜子上的木魚張翅欲飛,紅珠一晃一晃的。
「這個啊,我也不要了。」
陸因循狠狠向外一擲,饕餮氣得悲鳴一聲,也顧不得再去咬他的衣服,撒開四肢蹄子向著他丟東西的方向追去,陸因循這一扔的力氣頗大,不知道究竟丟到了哪裡。
饕餮不自覺已經跑到貼近山壁的位置,它四下張望,似乎是在奇怪怎麼飛得這樣遠,還沒有撿到?
「去!」
它一回頭,只見迎面一座巨大的銅鏡,在眼前驟然漲大,陸因循立在鏡後,長發散亂,縈繞一身訣咒。
……做什麼?
它感覺背後一陣巨大的吸力,似有百獸嘯聲自遠處傳來,饕餮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奮力向前一躍,居然有半個身子從鏡子裡穿了出去。
它一口咬住陸因循的袖子,想要從鏡子裡面逃出去,陸因循看著它,一雙眼睛不知悲喜,他狠狠一拍饕餮的肩頭,登時手臂上的符咒如潮湧入它體內,將饕餮箍住。
「去!」
錦袍斷裂,發出金器般的錚鳴聲,饕餮凸著眼睛,帶著他的半隻殘袖被拽入了山海界內。
崑崙鑒的縫隙癒合,光潔到看不見一點兒裂痕……世間凶獸皆納鏡內,這山海封印,終於是鑄成了。
「小巴……」
他脫力地倒在地上,慢慢張開自己的手掌,那顆硃砂般的珠子仍在掌心靜靜地紅。
玄女猛地上前了一步,目視歸原鏡:「是,是蕪荒把饕餮送進去的?!」
西王母淡淡道:「不然呢,你還真信如他所說,『饕餮為天地公允,不惜自入山海界,實乃無上功德』?」
「他執裁罰之劍,心中有人無己,不會徇私,也不愧是女媧的孩子了,」西王母的語氣沒有波瀾,「蕪荒在崑崙鑒鏡面上釘下混沌印,一入其中,從前記憶便會消去……所以這些事情,饕餮它都不記得。」
玄女看著鏡中蕪荒的背影,他仍千年如一,行走四處,受八方朝拜,只是長身泠泠,難免孤獨。
她還想問什麼,但側看王母神情,便住了口。
西王母的手指印在了歸原鏡上,慢慢撫過蕪荒質潔如雪的面龐,良久之後,長嘆了一聲。
她撒了手去,轉身背對歸原鏡,玄女明白,在天地近百生靈里,只有蕪荒是女媧臨水自視捏成的,他實在是太像女媧,所有的五官都肖似,特別是抿起嘴時的神態。
這讓西王母不可抑制地像母親一樣愛著他……卻又一輩子也不想見到他。
「罷了,」西王母扶額,面上呈現家長般的憂忡,「你還是去看看那小饕餮吧,他和蕪荒畢竟有情緣在,可別真的死了。」
魏八錦是在山下的一場急雨中醒來的,醒來第一件事,先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囊*。
他想要坐起來,但身子就像被好幾輛大火車碾過一樣,無一處不同,嘗試了幾次,他終於還是沒了力氣,軟軟地倒在血泊里。
……現在,應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