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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汲也不記得自己最初為何讓支恰先在模擬器中醒來,只記得支恰第一次在模擬器中醒來時,自己的錯愕。那時他毫無防備,猝不及防地看著人甦醒後,第一時間跳下了窗口。
第二次霍汲有了準備,將人固定在床上。支恰顯然也察覺到自己正在程序間遊走,更肆無忌憚地致力於弄死自己。很乾脆地咬了舌頭自盡。
之後的很多次也是,支恰總有辦法殺了自己,霍汲開始在不同的時間段,收到目標死亡的提示。有時在開會,有時在處理繁瑣事務,有時甚至只是在一牆之隔的浴室泡澡。
他嘗試用許多程序與支恰溝通,但從始至終,那人都一言不發。
支恰不需要溝通,也拒絕溝通,因他已沒有生存意願。
然後霍汲才意識到,自己出現了預判失誤,他可能做錯了什麼。但他一時不能確定。
思索過後,霍汲稍稍一嘆,「我去看看吧。」
管家分析過這話中的含義,理智勸告,「先生,這是很危險的行為,請三思。」
霍汲消瘦修長的手撫過桌邊,笑笑起身,「放心,不會有事的。」
管家的話其實不無道理,在官方聲明下,模擬器屬於棄置設備,卻從未大範圍統一銷毀。時至今日,依舊有許多危險人物,藉此遊蕩網絡,撈取有價值的信息,或試圖入侵安全區網絡。
他作為軍區高層,違規登陸,信息一旦被黑客抓取,極有可能會被入侵意識,這是不小的麻煩,若真造成損失,被送上信息法庭也僅是開始。
但他實在已經拿支恰沒轍,只能親自去試試。
隔壁的房間裡,支恰靜靜躺在床上,看著就像平常入睡。床頭,是一台簡易型的模擬器。
霍汲輕聲走到床邊,彎身,指背碰了碰他的臉,有些涼。他拉過椅子坐下,先將溫度設定提高了些,才拿過機身側邊的墊片,貼上太陽穴,連接了模擬器。
短暫的嗡鳴後,體感有了輕微的變化,霍汲在心中數了三下,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沒有稜角的房間,也沒有任何擺設,溫度適宜,牆壁呈暖黃色,仔細聞,有不易察覺的暖馨氣息,很輕易讓人平靜放鬆。
霍汲坐在固定的軟墊上,對面,是坐在同樣軟墊上的支恰,和他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身著束縛服,下半張臉戴著弧形面罩,內里的裝置,可以防備他突發咬舌。
此時,支恰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僅從睫毛顫動的細微動作,才能判定他醒著。
相對無言了好一陣,支恰動都未曾動一下,霍汲只得先打破沉默,「在這之前,我還從沒想過,能見到你醒著,是一種奢求。」
支恰沒有任何反應。
「你有什麼需求,可以告訴我。」霍汲平心靜氣的,未等到回復,便試探,「因為我強制把你帶回安全區,讓你不高興了。」
霍汲又空了足夠的時間,直到知道等不到支恰的回答,才又說,「我要先聲明,之所以沒有把你送到十七區,只因為十七區已經不存在了。」他緊盯著支恰,試圖捕捉他細微的情緒,「十七區沒有保住。」
支恰似乎怔了怔,但也僅此而已,隨即又恢復了漠然的沉默。
霍汲在腦內羅列著所有的可能,「是因為你暫住的那個地方嗎,還是因為那些人?」他下意識皺了皺眉,語氣並無起伏,「你該明白,支恰,那裡是被淘汰的區域,他們也不是你的同伴,你我才是一類人,這是時局抉擇,更是自然抉擇,我們都要接受。」
支恰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霍汲再次思索,眸色划過不悅,「……是因為那個人嗎,那個自以為是的年輕人。」
這次,他看到了支恰的反應,支恰閉上了眼睛。
霍汲食指摸了摸額角,面有惋惜,維持著他的優雅作派,「可惜,他已經死了,和那個地方一起,支恰,當下我們已沒時間緬懷什麼,你該往前看了。」
對面忽然發出一聲哼笑。
支恰終於出聲,有氣無力地回應,「那麼……請問大校,我往前看,於你,有什麼益處呢,為什麼不讓我真的醒來。」
這次倒換霍汲沒了應答。
支恰緩慢抬眼,眸中儘是冷漠,嘴角的笑意卻凸顯著瘋狂,「我為我之前的無理道歉,那只是個無傷大雅的恐嚇,你是高高在上的安全區統領,而我只是孤兒區里無名的流浪者,我殺不了你,我也不會殺任何人,我只想殺了自己,僅此而已,給我個機會,讓我重新體驗一下快樂的滋味,怎麼樣?」
霍汲下意識坐正了些,「你的所有需求,都可以告訴我。」
某個瞬間,支恰忽然想起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天,copy展示給他們看的報春花,含苞待放的花蕾,生機盎然的嫩芽,它即將迎來新生,卻被一隻突然踏出的腳,狠狠碾壓,再次陷入泥土。
支恰忍不住大笑,笑得坐不直身體,待他笑夠了,他的臉色瞬變,冷如利刃的目光投向霍汲,卻有悲憫,「你毀了一切,卻來問我要什麼?」
霍汲和他對視,「你的一切,是指那群烏合之眾?」
支恰嗤笑出聲,只覺多說無益。
霍汲,「你說過,要替鳴風報仇的,你忘了?」
因他此時提起仲鳴風,支恰更覺得好笑,「大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鳴風的死,不是某個人造成的,也不是某個聯邦,某個政府,而是這個世界,是我們所有人,我就該永遠承受內心的譴責,我報不了他的仇,我誰的仇都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