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中途他們失訊近十個小時,車隊行駛了近二十個小時,於凌晨到達目的地,被接待修整,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晚上。
博物館的首領是個乾瘦的東南亞老頭兒,半句中文不會,靠擴耳裝飾里的同聲翻譯交流。他和余晝似乎是老相識,熱情周至,邀請他這次一定多住幾天。
晚餐他們用了鮮魚招待,眼珠凹陷的河魚躺在冰冷的金屬盤,湯水在燈光下渾綠,一動勺子,魚鱗就在湯中打旋兒。
余晝悄悄塞了塊壓縮餅乾給支恰,解決了他難以下咽的窘迫。
吃過飯,余晝被首領邀去暢談,其餘人又各自回房間。他們的房間安排在地下室,空氣不算太好。支恰補得那覺睡得不錯,過了午夜也沒有睡意,便去敲阿佘的門。
門開了,阿佘斜斜靠在門邊,臉色生冷,「打擾我休息,你最好給一個能讓我滿意的理由。」
支恰眼眸含笑,格外真誠,「長夜漫漫,有美人陪伴總是好的。」
他的眼睛極吸引人,總是真誠,卻又掩藏許多情緒,尤其笑起來,動人心魄不說,還要魂牽夢縈。但不巧,阿佘近視很嚴重。
支恰摸摸險些被門撞到的鼻子,無人相伴,便獨自上樓去了。
這座博物館在本世紀維修過,保留了每個展廳的實木展櫃,已入夜,展櫃的底燈卻還亮著,將將襯亮玻璃後的標本,在昏暗巨大的空間裡,猶如串聯過往的時光碎片。
支恰悠閒地看過鞘翅目後,長久地停留在鱗翅目展館。
他從沒見過活著的蝴蝶。
——「巧了,這裡也是我最喜歡的展館。」
暗中,余晝特意放輕了聲音,以免驚擾他,然後從支恰身後經過,在高牆拐角找到開關,推開蓋子,輸入密碼,輕車熟路。
隨著叮的一聲,系統開啟,冰冷的機械女聲隨之響起,展櫃玻璃也依次亮起,粉藍相間的發光字體快速變換排列,後定格住,透過玻璃的光影映在標本上。
除了機械女聲變換著語言的參觀聲明,展廳房頂的立體音響還播放著場景音,不知是原景收音還是合成,雨林中豐富卻精細的生命皆被捕捉到,在沒有真正生命的標本室循環播放。
在大多數昆蟲已消失的這個世界。
「我下樓時,正看到你進來。」余晝說著走近,「沒有打擾你的興致吧。」
有了燈光,一切都清晰起來,支恰同他一樣客氣道,「怎麼會呢。」
「你看。」余晝站定在支恰對面的展櫃前,聲音輕得像是也怕驚擾這些帶翅膀的小生靈,「一對保存很完好的綠尾,這裡曾經還有幾隻很漂亮的玻璃翅蝴蝶,但被拿走了……」
支恰掃過他的側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眼底浮現的寒意。
「安全區裡的人就是這樣,冠冕堂皇地掠奪一切。」轉過身時,余晝又恢復了笑意,甚是溫柔地看支恰,「我能看出來,你不是普通人,但為什麼會被驅逐呢,只因為這條腿?」
支恰不答反問,「那你呢,為什麼會被驅逐?」
「我是重刑犯。」余晝聳聳肩,平常聊天似得,「在篩選之前,就已經殺了很多人。」
「哦?因為什麼殺人呢。」
「不太順眼。」余晝似乎回憶了一下,又篤定重複,「確實不太順眼。」
支恰笑笑,「那希望以後我們能多溝通,讓我及時改正一些讓你不順眼的惡習。」
余晝樂出聲來,「你還當真了?我要真那麼兇殘,都等不到居民篩選,早該被無害化處理了。」
當夜的對話,支恰一個字都沒信。他能看出來,余晝身上有很正規的訓練痕跡,就像他總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不是軍隊出身,就是有相似歷練。
絕不是一個靠抓鬮當上老大的存在。
第9章 公路章魚
博物館雖熱情挽留,學校一行人還是選擇在第二天一早出發,估計都是受夠了那桌綠色魚湯。卸掉了貨物,回程速度明顯輕快許多,途徑毒氣樹林附近時,正趕上霧氣沉沉的日落。
副駕駛上,阿佘懶懶靠著椅背,雙腳搭起,伸到窗外,望著遙遠的地平線,乾枯得只剩呼吸。
僥倖還活著的人,絕大多數都在默默等待末日,甚至期待末日。生理絕望可以安撫,精神上的荒蕪,卻是毀滅的前兆。
支恰悠閒地跟在車隊末尾,昏沉的光映在他胸口的位置,他歪頭看阿佘,「無聊的話,我可以給你講故事。」
阿佘哼一聲,毫不領情,「你閉嘴我更開心。」
支恰笑笑,垂眼瞧了瞧屏幕上的指示路線,再往前,他們就該進入曾經的某個商區,現在那裡已完全被植物侵占,只在某個角落,才能窺探到人類曾經停留過的痕跡。
大概歸心似箭,余晝他們也不玩兒拋接球了,沉悶的夕陽下,一時只剩引擎轟響,厚重的輪胎駛過粗糲沙石,碾過被拉長的模糊車影,緩緩奔向地平線,迎接一個可能靜謐的夜。
趁著最後一絲暮光,支恰無意掃了眼後視鏡,卻看見身後有什麼從沙地中鑽了出來,毫不停歇地跟上他們,速度快得異常。
看清那四個輪子的金屬方塊,支恰眉頭微微一皺,立即加踩油門。野獸嘶吼般的轟鳴劃破長空,他們瞬間追上了於前車的距離。
阿佘被他晃了個趔趄,坐穩後疑惑向後看去,然後不由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