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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研究證明,近年來人類的睡眠時間已經大大縮短,入睡困難和欺騙性亢奮是主要原因。但在支恰看來,只不過是大家都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支恰在公寓閒散地住了幾天,房間系統恪盡職守,嚴禁他出行,並杜絕任何異樣活動。
支擇勉每天回來都會給他帶一小袋果味兒蛋白塊,吃著像軟糖,在這個生態幾近覆滅,大部分人類靠化合食物度日的當下,無疑是難得的口感。
期間,支擇勉還定下了帶他去見他們父親的時間,支恰沒拒絕。
這天,支擇勉回來得比平時更早一些,支恰的入境申請只差最後一個環節。兩人一起吃了點兒東西,又坐在整面的落地窗下下棋。從小如此,支擇勉極少會贏支恰。
可當下,支恰卻有些漫不經心。
「聽說……一年前返修的那批仿生人,全都集中銷毀了,為什麼?」見人垂目在棋盤上,支恰繼續,「連同整個程序團隊,也都處理了?」
支擇勉放棋的手一頓,「……這些用不著你操心。」
支恰眼中有明顯的黯色閃過,「那支惜呢,用著他的臉的那個仿生人,也沒有了?」
支擇勉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不等他再說什麼,放在邊桌的通訊器突然彈出實時影像,他手下的中士在忙亂中立正敬禮。
「報告上校!晚間時間21點07分,於白鱘大道發生惡性擾亂事件,近百架中小型飛行器飛行失控,嚴重擾亂交通秩序,現已截停其中幾架,未發現肇事者,初步判斷是人為網絡操控,目的尚不明確,等待指示!」
會報告給他的事情,恐怕已經不止擾亂交通那麼簡單,而白鱘大道和白鱘東路,只差著一個路口。
支擇勉邊起身,邊沉著道,「立刻派人連接失控機器,同時逆向追蹤,定位操縱者,通知護衛隊待命,必要時驅逐到無人區擊落。」
他話說完,中士又匆忙回復,「報告上校!根據監測畫面顯示,失控飛行器已改變行進方向,集體向四喜大道飛行,已通知護衛隊待命!」
影像消失,支擇勉扭頭,手掌覆上支恰的頭頂壓了壓,「我要去看看,可能會很晚,你先休息。」
他話說完,支恰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盯著窗外看。
支擇勉不由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在這裡住了幾年,光影紛亂的車道景象在他眼裡並無半點特別,但等他仔細分辨,卻發現有兩架飛行器已經脫離了飛行車道,一前一後,正快速朝他們的所在駛來。
意識到不對勁兒,支擇勉快速拉起坐在地上的人退至牆邊,剛將人擋到身後,前面那架飛行器,也懸停在了離落地窗幾十米外的半空中。
沒有任何停頓,槍口緊接著從車內探出,快速朝他們射擊,碎裂彈被堅實的落地窗擋下,但下一瞬,嵌進玻璃的彈頭便應聲炸開。
落地窗被震得粉碎的那個瞬間,支擇勉下意識先護住支恰,待震聲停下,立刻將人按到沙發後,轉身去找自己的槍。
只這個眨眼的空隙,方才還在後面的那架飛行器,就已悄悄逼近,由下而上飛至窗口,投進一個手提包後便利落離開。
兩架飛行器轉瞬沒了蹤影,支擇勉拿到槍,正再想去拉支恰,卻發現那人已經踩著玻璃渣,打開了手提包。
看他翻動著包里的東西,支擇勉猛地一怔,再開口音色都啞了,「支恰,過來……」
支恰並沒回應,等他抓著一捆鋼索轉身,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
「是不是你在搞鬼……為什麼這麼做,你想幹什麼?」支擇勉的不解溢於言表,其中還有些別的什麼情緒,卻被窗外忽明忽暗的彩色光影遮掩。
支恰平靜地搖頭,又忽然失笑,「我不能去見我們偉大的父親,因為我……實在想留下我的左腿,希望你能理解,我要回家了。」
「這裡就是你的家!」支擇勉抑制不住胸口起伏,只能儘量壓低自己的怒吼,「你不想見他可以告訴我,你不想說不想做的我從不強迫你,但你呢,從你被抓到現在,你有說過哪怕一句真話嗎?!」
支恰一時沉默,邊桌上的通訊器又彈出影像。
「報告上校!已成功連接到操控系統,失控飛行器均已安全降落,沒有人員傷亡,正在進行進一步調查,請指示。」
熒藍的光在玻璃碎面間晃動,兩人在微弱的電流聲中僵持。
一個瞬間,支擇勉全都明白過來,他的好弟弟從未想過留在十七區,反而一直掐算著時間離開。
他幾乎忘了,安全區內網絡嚴密,能黑進防線作亂的危險人物雖屈指可數,但面前就是一個。支恰可以用失控飛行器引開注意力,但能被*控的飛行器不能帶他離開,在這個當下,他本該思考支恰此行的真正目的,該阻斷他逃離所需要的途徑,可他卻下意識質問。
「從始至終,你有沒有說過一句真話?」
看著上校青白的臉色,支恰聳聳肩,慢步到毫無遮擋的窗邊,直直看向支擇勉,將繩鉤射向一旁的柱子,然後用極輕巧,念詩一般地口吻說道,「我可以被剝奪一切,卻克服不了人類天性,我想見他,很想見他。」
支擇勉看見他眼底閃過的肆無忌憚的瘋狂,下一瞬,人就後仰著跌下了窗口。
幾乎同一時間,白鱘東路的機車道上響起近乎悽厲的轟鳴,由遠及近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