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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胳膊上的力度漸漸鬆開,支恰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恨自己用謊言結束,卻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防線密不透風,支恰唯一的選擇是黑掉防禦系統。憑經驗找到操控室,如他所想,守備森嚴,想進入幾乎不可能。他試著在牆外搜尋,卻意外捕捉到了信號,在混亂的當下,防禦系統不僅沒有開啟逆向隱藏,甚至連加密程序都停留在初始設定。
支恰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只得耐下心來,試圖短時間黑掉一小段兒防線。幾分鐘後,他成功設定好時間和地標,只要越過那條線,之後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掐著時間往防線跑,剛一靠近,果然有士兵上來阻攔,倒計時的嗡鳴在支恰的腕間均勻顫動,他對士兵的詢問充耳不聞,目光緊盯著前方,等著防線失效的那幾秒。
察覺到他有強闖防線的意圖,士兵面色緊繃起來,立刻舉槍,同時通過耳後的傳感晶片,將當下發生的異狀報告給更高長官。
槍口緊貼支恰的太陽穴,在士兵看來,這是極度不可思議的,外面的世界已經一片混亂,安全區內,竟還有人試圖出去,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突然被人撞開。
來人看著還未成年,氣勢洶洶地瞪著他,開口也不客氣,「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竟敢拿槍指著他!」
聽見支惜的聲音,支恰錯愕的目光從防線上挪開,他使勁兒拉過支惜,又驚又怒,「我不是說了讓你去找大哥!為什麼跟著我!」腕間的倒數隻剩十幾個數字,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咬牙扳著支惜雙肩,「現在,立馬給我滾回去,我不說第二遍。」
長這麼大,支恰還從沒對他說過重話,支惜一時被震懾住,眼圈兒立刻紅了,巴望著支恰嘴巴憋下來,半個字兒都講不出來。
一旁,士兵的槍放下又舉起,冷聲向他們傳遞訊息,「元帥直令,任何妄圖破壞安全區準則者,當場擊殺!」
手腕間的倒計時在掙纏中歸零,支恰在那瞬推開支惜,快步往防線跑,他只給自己留了三秒鐘的時間,他必須乾淨利落,必須成功。
他掉頭的那一刻,士兵的槍聲也響起,向著他的右腿射擊。和槍聲同時傳來的還有其它的聲音,只是在混亂緊繃的那一瞬間無瑕分辨。
後來被支恰細細拆分成無盡片段的那瞬,用以他自我精神折磨的那瞬,槍擊中了他的小腿,爆裂彈在身後追趕,他的衣擺也被一隻手牽住。
緊接著,支恰狠狠栽倒在地,將人粉碎的熱氣隨之轟響,乾淨利索,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一顆來自後方的遠程爆裂彈爆炸。
支恰沒能跑出防線,也沒能回頭看追上來的支惜最後一眼。
支惜在射程最中心,除了一枚被震出很遠的校隊徽章,一切都碎裂得像他從未出現在這世界上。
趴在冷硬的地上,支恰久久未能回神,連右腿不知所蹤都沒有察覺。鼻間全是硝煙和血腥味兒,防線外的人們失控尖叫,他耳邊卻是長久的寂靜,只有支惜漸行漸遠的聲音,在叫著他哥。
被運上醫療車時,支恰的腦子都還是一片空白,心裡卻有一個聲音,魔怔了似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他不該離開醫院,不該離開軍區,不該開啟黑夜沉浸,不該空等那兩個小時,不該去見支惜。
十七區的最高將領,寧願捨棄自己的孩子,也要捍衛安全區準則,成了他在政界最趁手的講演。
之後,支恰只用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磨合義肢並行動。期間,他一直被支擇勉藏著,除了照顧他的醫療隊,他誰都沒見過。能行動了的第一時間,他就故意暴露了自己,也如他所願的,被驅逐出了安全區。
因為他已經是個殘疾人。
但他再明白不過,那所謂的入住準則,都是狗屁,不過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離開安全區,沒有了世界網絡,他的一切植入體在瞬間失靈。外面的世界,在短短半個月內就已失常癱瘓,為了活命,多數人選擇閉門不出,卻也無法倖免。
不再受規則和法律管束的地方,罪惡如被澆灌的藤蔓,滋長蔓延,無拘無束。
支恰花了一天的時間回到曾經的軍區醫院,屆時他已和仲鳴風失聯半個多月。
曾聖潔光亮的醫院建築,在白天看來都是灰濛濛的。進入醫院,電梯還在運行,但不見半個人影。
電路故障的懸空屏幕在閃爍,散亂在地的藥品和器械足以還原當時的混亂,這景象比支恰預想的糟得多,他只得安慰自己,之所以這樣散亂,或許是醫院組織了轉移。
坐電梯直達頂樓病房,大概因為能入住的人是極少數,頂層的移動痕跡並不明顯,找到仲鳴風的病房,最高等級的防護門還在工作,並快速識別通過了支恰的信息。
支恰卻沒有推門進去。
他設想過很多次,再次看到仲鳴風的場景,卻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找到他。
醫療床上,少年上將已死去多時,以那副被他自己痛恨的殘破身軀,他甚至沒有掙扎,又或者無權無力掙扎,在突然降臨的末世中,獨自,看著窗外,聽著哀嚎,靜靜感受著自己正在死去。
沒有人記得他,也沒有人試圖幫助他。
支恰想知道,仲鳴風在完全枯竭的最後一瞬,是否在怨恨他。他沒有兌現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