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許紹元搖頭笑了笑,倒不是他脾氣太好,而是他每日要惦記的事情太多,根本顧不上計較這些。
雨點打在車棚上,耳邊是一片細細密密的噠噠聲。大興隆寺的鐘聲悠然而至,渾厚而沉靜,竟將這一整條街都籠在一片清寧世界裡。
「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也是從大興隆寺來,是常去那裡進香麼?」鐘聲過後,許紹元問道。
青嵐擺了擺手:「那倒沒有,只是給家父在寺里請了一塊往生牌位,所以逢初一、十五會去進香。」
「竟是這樣。」
許紹元估摸著,她也許就是給自己找個出門的由頭而已。不管怎麼看,她都不像信這些的人。信佛之人講究放下執著,她卻分明就是個無比執著的。
且不說她非要去北顏的事,幾年前他頭一回遇見她的那日,她就為了取回一隻風箏,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爬上了湖邊那棵歪脖樹,以至於壓斷了樹枝,掉進湖裡。
他把她抱上岸的時候問她:「既不會泅水,為何還要爬到那裡去?」
她眼睛都還沒睜開,嘴巴里還咳著水,竟也不忘了駁他:「誰不會......泅水了,我不過是被......水草纏了腳。」
他瞥了一眼她的腳,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什麼水草,是你這風箏的長穗子尾巴纏了你的腳!……我尋個東西來幫你割斷吧。」
她瞎著眼一把抓了他的衣裳:「千萬別!我好不容易才拿回來的,你又把它割壞了算怎麼回事!」......
天色陰暗,青嵐不大看得清許先生的神情,卻覺得他的口氣很有幾分驚訝。
「……我其實也不大懂這些,立牌位也不過圖個心安罷了。先生可有想過這些往生之類的事?」
許紹元苦笑了一聲:「我若是想往生佛國淨土,恐怕得整日吃齋念佛才能贖罪了,畢竟我的業力恐怕是十方虛空也不能容受......」
「怎麼會?依小生看,許先生是極好的人!」她雖然對他不夠了解,卻至少能斷定他不是惡人。
許紹元阿臾奉承的話聽過不少,卻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評價。
從前人家誇他年少有為,後來有人奉承他是朝廷肱骨、房謀杜斷、深謀遠慮,卻不會有人說他是個「好人」。
這是自然的,畢竟許多不該做的事他都做過,許多不該死的人因他而死。雖然非他所願,但做過就是做過。再早些年的時候,他甚至顧不上考慮是非善惡。劉大人要他做的事,他若不做,等不到惡果降臨,他就已經萬劫不復了,又如何能有今日。
他想了想,對小姑娘笑道:「人常說『無商不奸』,是有道理的。我家有那麼多間鋪子,你說我得積下多少業力?」
小姑娘似乎還是不大認同他的話,他便不再說這事。
「你就不一樣了,你還年輕得很,修善積德都來得及。」
青嵐搖了搖頭:「小生曾聽一位方丈說,因果之事,錯綜複雜。此因未報,彼果成熟,所以小生也不奢望得什麼善果。若偶有行善,大概也是從心而為,只求活個明白而已。」
自打得知父親離世後,她便在腦袋裡翻來覆去地想他的事。父親一生忠義,何以落得這樣的下場,想來想去,也唯有這樣的解釋了。
許紹元聽得稍有些怔神,神情愈加溫柔起來:「你能有這般體會,著實不易。」
不過十六七的女孩兒,也不知是吃過什麼苦,受過怎樣的磨礪,才會有這樣的領悟。
說話的功夫,馬車轉了彎,再往前過一個巷子口,就到了聚福樓所在的那條街道。
這條小路上石磚破碎,有些地方已經露出大片的黃泥土,雨水漫灌後,竟有不少塌陷之處,車夫小心地避開幾處,緩緩地馭車而行,卻發現前方路旁有輛車陷在泥里。那車夫正披著斗笠,指揮馬兒將車拖出來。
青嵐見那車帷上印了個「楊」字,旁邊還有個畫圈的「柒」,便即刻將它認出來。這便是方才禍害路人的那輛車。
她正要指給許先生看,卻見那馬兒已經成功將身後的車拖出泥塘,那車夫跳上車,又往前駛去了。
她緊緊盯著那輛車,發現它竟與她們同路,還停到了聚福樓的門外。
雨已經小了許多,路邊的水卻還未排淨,有個人小心翼翼地從車上走下來,撐著傘和車夫說話。那車夫似是嫌他給的錢少,在和他講價錢,青嵐見那人背對著街面,專心致志地和車夫討價還價,突然間玩心大起。
她也來不及和許先生解釋,便一把撩開車簾,蹲到車夫身旁,道了聲「我來」,就將馬鞭握到自己手裡。她輕輕往馬屁股上一抽,那馬兒即刻揚了蹄子奔起來。
路邊講價的人聽見聲響,才要側過身來,一片半人高的水花已至,呼啦全落到他身上,腰身褲子濕了個透。
青嵐得了逞,咯咯地脆聲笑起來,馭馬繼續向前。許紹元原本也在笑,見那人側過臉來朝青嵐望去,抬手將車簾扯下來蓋到她身上。
青嵐眼前一黑,被許先生扶起來。
一片晦暗裡,她覺得許先生看她的目光依然溫和,全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便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許紹元見小姑娘挑著一雙彎眉,眼神里有種做了壞事的得意,竟忍不住隨她一起笑出聲來。
兩人的笑聲交融相和,許紹元領略到一種不期而至的愉悅,越笑竟越是停不下來了。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