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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旁有條幾步長的小岔路,小岔路連著一座吊橋,一直通向另一座山峰。吊橋上有個淡色的人影,縮成了小小一團,一邊抽泣一邊抱怨,那口氣倒像是和家裡人聊天。
「……什麼破地方,喊了老半天也沒個人……爹,兒今日真是功虧一簣,實在不甘心......」那人抬手抹了抹眼淚。
「主要是......兒現在有點餓了,蹲得也挺累的,您要是能派個人來救兒多好......」他說著又抬起頭朝四下望了望,「來人吶!有沒有人啊?
「爹,還是沒人,看來這破橋是過不去了……算了,兒估計那個叫許四的也早就走了……不過您放心,即便做不了這個通事,兒也能去北顏。」
許紹元聽到這裡便有些瞭然了。
此人應當就是他在等的人。他半眯著眼望了望,看這人的身量,好像就是白日裡見到的那個後生。年紀輕輕的,怎麼竟然卡在橋上了?
吊橋上,青嵐扯著袖子擦了擦眼淚。
才發現父親失蹤的那幾日,事情一件壓著一件地來,她咬住一股勁,根本沒工夫難過。倒是今日,滿心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料竟然功虧一簣,忽然就繃不住了。
說到底,她還是怕的,又怕又孤獨。她怕找不回父親怕得要死,可這種害怕又不能對旁人講,即便是對慶安也不行。到了今時今日,能對著空曠的山谷喊一喊,心裡倒是敞亮了不少。
「不就是個通事麼,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做就不做。」她嘟囔了一句。為今之計,還是得先回家去,說不定明日就又有辦法了。
遠遠地,許紹元發現橋上的人開始調轉身子。那人顫顫巍巍的,嘴裡不知在叨念些什麼,整個人抱到纜繩上,只用一隻腳踩著橋,手抓著纜繩一點點地往回蹭,跟個秤砣似的。
他禁不住笑出聲來,邊笑邊邁步上了吊橋。那人費了這麼大的力氣來見他,他還是見一見吧。
腳一踏上橋板,橋就跟著搖晃起來。秤砣似乎很害怕,立時抱在纜繩上動也不動,恨不得長在上面似的。
他邁著四方步走到秤砣身後。
「閣下這是……?」
青嵐早就感覺到有人走過來,聽這人的聲音,還有些揶揄她的意思。她謹慎地保持了和纜繩的貼合,只微微地側過半邊臉。
月色黯淡,眼前是一角細布的山岩色直裰。
「人人都有所懼……這位兄台大可走你自己的路,何必在這嘲笑旁人!」她今日的倒霉事已然夠多了。
許紹元嘴角一挑。這人還挺有意思,都到這步田地了,還這麼有脾氣。
說起來,他的聲音竟有幾分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閣下可是去墜月峰?若不棄,請隨許某一同過去吧。」他把胳膊伸到青嵐面前讓她扶。
青嵐聽見「許某」兩個字,猛地抬頭看他。
她眼中的淚還未乾透,如雪的小臉上濃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小而翹的鼻尖上還殘留著丹紅的血氣,顯得又可憐又動人。
許紹元微微一怔,白日裡只看到這人的側臉,便覺得清秀,此時離得近了才發覺他可不止是清秀而已,而且這張臉,他好像也是見過的。
青嵐沒有握他的胳膊,只拉著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多謝……您方才說您貴姓?」
許紹元目光掠過那幾顆削蔥似的手指,低頭對她笑了笑。
「鄙姓許,旁人都喚我許四……閣下請隨我來吧。」
他大步跨出去,等著身後的人跟上,卻發覺袖子被人緊緊地扯住了。回頭一看,那人竟還在原地。
青嵐愣了一下,隨即借著扯他袖子的勁,左腳往前邁了一小步,再挪右腳。右腳剛碰著橋板,她便忍不住「嘶」了一聲。
許紹元看懂了。難怪這人會困在這裡,原來不僅是畏高,腳還瘸了。
只是,下一步再往前就缺了塊木板,自己剛剛一跨步便過來了,這人可怎麼辦?
他稍稍想了想,走過去背對著青嵐俯下身:「閣下若不棄,許某背你過去便是。」
都這副樣子了還非要走這一趟來見他,他也不忍心就把他扔在這。反正看上去也沒多少分量。
青嵐猶豫了片刻:「……有勞許……許先生了。」
許紹元感覺到一個溫暖柔軟的身體壓到背上,他站起來毫不費力。此人小小的一個,腿蜷起來剛好到他的腰。
然而此人不扶他的肩也不摟他的頸,只以十顆手指緊緊地抓著他的前襟。
許紹元眉頭一挑,此人還真是古怪。
他低下頭去看路,卻見此人的手臂從寬大的袍袖中露出來,皎皎月色之下,顯得尤其瑩白圓潤。那左手腕向上一寸之處還有顆殷紅的小痣。
一瞬間的浮光掠影,許紹元覺得眼前的場景何其熟悉。
那一年,也是在薊州,他救下了一個小姑娘,後來才知道她沈望的女兒。那小姑娘當時也是這樣抓著他的衣裳,也是在這個位置有顆殷紅的小痣。
說起來,那小姑娘的樣貌和他背上這個人——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
難怪。
這樣的話,方才種種怪異與熟悉之處,便全都解釋得通了。他對那小姑娘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此時在腦中反覆回想她的樣貌,越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此人就是沈望的女兒。只是因幾年未見,她又喬裝成男人,他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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