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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呲牙扮上鬼臉,用力咬合兩下,兩隻手在面頰兩側虛抓了兩下,自以為很恐怖地嚇唬小黑狗。
誠然黑狗再聰明,也不可能會聽懂他的話,只看著葉述安用一張花貓一般的髒臉在雪裡張牙舞爪,毫無震懾力。
葉述安擺著手驅趕著黑狗,黑狗垂著尾巴走開了,又兜兜轉轉地垂著尾巴回到街角,來回反覆好幾次,葉述安那顆七歲的腦袋用自己有限的經歷猜測出了小黑狗這番舉動的原因。
葉述安已經又開始昏沉了,他看著那雙全黑的狗眼睛嘆了口氣。
「你也是沒人要了嗎?」
「汪。」
葉述安不懂它的意思,只伸手把身旁藍布小窩裡的花布老虎拖了出來,抱在手裡,另一隻手拍了拍藍布小窩洞口,「那你睡這裡吧。」
小黑狗熟練地從洞口鑽了進去,一看就是睡慣狗窩的動作,它夠小,露出一顆夠小的狗腦袋出來。
「我給你取個名吧,我猜你也很想要個名吧,」葉述安伸手摸摸狗頭,「你這狗頭長得真像開了倆天眼……就叫四眼吧!怎麼樣?」
小黑狗喉間嗚嚕嗚嚕以示抗議。
「別生氣,你又不會說話,我不知道你以前叫什麼,我也不識字,沒法給你找個好聽的名……」那種昏迷的高熱感又來了,他嘟嘟囔囔地打瞌睡,「就四眼吧……四眼很適合你。」
星臨深覺自己被拽扯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故事中,因為他見識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葉述安,雖說人類成長過程中必然存在變化,可他現在看到的七歲小葉困苦但淳樸,與那個卓然卻虛偽的葉二城主相距甚遠,令人費解。
葉述安沒有死在那個雪夜。他收穫了一肩膀結痂的齒痕,四眼始終不願走,所以他也收穫了一隻非人的朋友,要清晨深夜拍拍頭。好日子好像又回來了一半——葉述安熟知所有能覓食的角落,十次狗嘴爭食,現在有了四眼,最起碼能夠成功八次,頂倒霉的時候無非就是遇到兩個以上的大人,那是真的沒撤,一小孩一幼犬夾著尾巴逃得飛快。
多數時候還是狗叫得威風凜凜,小乞丐撿垃圾也所向披靡,所有的泔水桶和廢物堆都能撈到食物,此後饑荒不斷持續的兩年,葉述安和四眼憑著機警與配合竟也活了下來。
早春時候,四眼躲在牆根一聲病狗哀嚎,群狗聞聲而動,風一般刮過去想要來一出弱肉強食,葉述安偷偷跑過去熟練地把垃圾一頓翻找,最後拎著半提剩飯和四眼在巷口會和,大笑兩聲:「那個詞怎麼說來著,釣狗離山!」四眼聽不懂,只汪汪兩聲,黑亮的目光投到小乞丐咧得燦爛的笑臉上,上躥下跳地和他一起高興。
仲秋時節在一堆爛衣服的兜里翻出半包生了蟲卵的脆紅棗,葉述安用指甲把一粒粒蟲卵扣掉,向空中一拋,準確用嘴接住,一邊嚼一邊得意地沖四眼道:「你行嗎?」四眼蹲坐一旁吐著舌頭,紅棗在空中一拋,它一個跳躍,準確接住。那粒紅棗直直地滑進嗓子,四眼有兩隻眼出現了眼白,被卡了個半死。
寒冬夜晚有幸得了半條熏魚,葉述安撕下來魚肉,把魚刺剔得乾淨後才放到四眼面前,一人一狗分完半條魚後,就倚在牆根,葉述安抱著四眼,四眼抱著那隻破布老虎,一起睡在沒能被萬家燈火惠及的陰影角落裡。
後來便是那個尋常的夏夜,盛夏蟬鳴聒噪不止,四眼像是熱得蔫了,藍布小窩現在它已經鑽不進去了,它趴在窩上,把整個窩壓成了一張藍布大餅,趴在餅上嗷嗚嗷嗚低聲叫。
葉述安正無聊著,習慣地伸手摸它,摸完腦袋,又順下去想摸摸脊背。
四眼一聲尖銳的叫聲,一下子跳起,一反常態地躲著葉述安的手。
葉述安驚訝,「你怎麼了?」
四眼又低著狗頭嗷嗚地叫。
葉述安一把抱住他,隨之聞到一股異常的氣味。
很臭,但不是乞丐野狗身上慣有的酸臭味,星臨被那股氣息沖了頭,他一下子便辨認出來,那是腐爛的氣息。
果然,葉述安在四眼的脖子上看見了類似於熟肉一般的爛紅顏色,那處的皮毛斑駁,盛夏熱度更是催發了那處的惡化與味道。
那是一整圈的爛紅,襯在四眼的項圈之下。
葉述安用磨鋒利的石片,小心翼翼地在項圈上找位置,想要在不觸碰傷口的情況下割斷項圈,可還是有幾次讓四眼吠叫著跑了,他追著跑了好幾條街,卻在磨破項圈的麻布表面之後,看見了裡面生冷的金屬顏色——
這是一個幾股粗鐵絲擰成的項圈。憑他的破石片,只能看著四眼繼續腐爛下去。
四眼本是一條家犬,卻不是一條富貴人家的家犬,有人一時興起想養條狗,用麻布和鐵絲自製了一個簡易項圈,套在還是條幼犬的四眼的脖子上。被遺棄之後,它和葉述安在不斷長大,項圈卻不會長大,死死地勒進它的脖子裡,長大就是窒息,長大就是潰爛著走向死亡。
葉述安身後有鐵匠鋪叮叮噹噹,他和耷拉耳朵的四眼對視,「沒關係,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找把鐵鉗來,你不要再跑了,我馬上回來。」
他轉身跑向鐵匠鋪,短短十多步路三次回頭確認四眼還在原地,臨到鋪子門口沒踏進去,知道人們都不願讓叫花子髒了他們的地盤,只在門口喊道:「老闆!」
半晌過去,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擦著汗探出了頭,初始沒見人,葉述安又叫了一聲,鐵鋪老闆才低下頭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