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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星臨身藏秘密。按理說,問題的解決該是更簡單才是,可惜噩夢之所以是噩夢,不僅僅在於星臨本身的危險不可控,更在於雲灼對待星臨的異常態度。
他的摯友,大半夜地帶著星臨踏入收容司,一聲「葉兄」叫得他心驚肉跳。雲灼心情好到匪夷所思。亦或某次走路被突然冒出的星臨撞到身上,雲灼被撞得倒退三步竟然一點也不生氣。高朋滿座里推杯換盞,交談笑鬧聲中一道探索而專注的目光,靜靜落在星臨身上。
葉述安看過雲灼對他自己年少時的理想絕口不提,面對詆毀時從認真解釋到不發一言,天大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也不起波瀾,他早已聽不見他內里的任何聲響。
可是和星臨在一起的雲灼總和往常不太一樣。
自這以後,一切都複雜了起來。
礙於雲灼,一切的對峙都只是在暗處進行。
製造一場針對藍血的謠言,夜雨中一場不為人知的針鋒相對,誰都不能殺誰。
只是後來的星臨也已經不是最初的星臨,有了心就代表有機可乘。葉述安以逃犯誘使星臨進入寒鏡神跡,誤殺新死之人的對話作為催化,最後促使一場心急火燎的告知,於祭祀典禮上借刀殺人,成就落寒城巔光華璀璨的一箭。
那時,葉述安與星臨隔著喧囂人群,遙遙地對上視線,那時有晴光映雪的大好風景,誰的恨意都透亮無比。
星臨那一瞬潑濺的藍血,像是成了葉述安眼睛中一塊多日不褪的瘀血,直至藍茄花宴當日清早,他捧起陸愈希的判官面具,濃墨重彩的繪樣入眼,才將那一幕的殘像頂替。
判官面具做工精緻,他在手中掂量一下,面具材質輕巧,長時間佩戴也不會留下壓痕。
他幫陸愈希將面具戴上,心中道一句:兄長,又是一年過去。
陸愈希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襟,抬手想揉揉葉述安發頂,又輕微頓住一下,轉而拍了拍葉述安的肩,「走吧,述安,我們已經遲了。」年少時的習慣難改,總會在某個時刻偷跑出來。
葉述安就那樣跟著陸愈希一起走出門,兩人穿過接天連地的藍茄花田,一起走到烈虹之後的第六年的藍茄花宴上去。
這一年的藍茄花宴,葉述安跌入天冬織就的幻境當中,所有人將他的一生回溯——那些螻蟻一般的童年,不可置信的好運氣讓他遇到陸愈希,少年時期與雲灼在谷底比劍論茶,後來一場翻覆天地的血光,他無聲的歇斯底里藏在記憶的角落裡。
以命換命的癲狂,不合時宜的溫情,成就一個此刻跌坐在地的葉述安。
埋藏在過往裡的前因後果已經清楚,復甦的記憶畫面在一絲一縷地抽離,木窗透進來的光還是晨間的溫度,在現實和虛幻的交融中,一切都顯得朦朧。
幻境分崩離析的時候,像是一場好夢將醒。
葉述安睜開眼,看見天冬的手輕輕收回,所有記憶的色彩都凝聚在她的指尖,被她帶走。他留不住從前,也終是迎來了夢醒這一天。
流螢一把將天冬帶離原地,大殿一片死寂之中像是房梁將傾。
葉述安身前沒了遮擋,眼前忽地開闊起來——
斗篷人在他一側,脫力般蜷縮成一團。
他正前方十步開外,星臨站在一地陶瓷碎片裡抱臂,已是略顯不耐。
再遠一些的地方,一道頎長身影立於台階之上,判官面具威風凜凜,象徵正直無私,仿佛重若千斤,壓得他的兄長抬不起頭來。
偌大的廳堂內,藍茄花宴的眾位賓客還是原來的動作,僵立在原地,表情凝固的鬼怪面具覆在臉上,細小的孔洞不妨礙他們旁觀葉述安的過往,明晰雲歸覆滅的真相,還有齊老青食人的玄機,也盡收眼底。
剩下的所有人都戴著面具,所有人都神色不明。
除了雲灼。他赤裸著一張臉站在朱紅漆柱的陰影里,面具卻比任何人都牢固。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看著葉述安。
第121章 竹籃
一觸即發的靜默中,每一個人都在屏息,鳥鳴成了最猖狂的聲音。
星臨掃視全場,不動聲色地換了姿勢,將手中長劍握得死緊,掌心被劍柄紋路印痛,他格外清醒。
現下的局面,不僅僅是預期中的沉冤得雪。
葉述安的往事回溯中,有一個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存在——齊老青。
齊老青從一位普通老僕,變為可以與葉述安抗衡的食人老者,他的所作所為,發現並驗證了烈虹能力的轉移規律:通過吃掉已死的烈虹能力者,來奪取他人的烈虹類型,累加自己烈虹能力的強度。這個規律若是說得直白便會變得可怕——
吃掉烈虹能力者的屍體,就可以變強。
一句簡單到令人髮指的食人法則,是絕不可泄露於世的秘密。因為沒有屍體就可以製造屍體,就像葉述安對雲回做的那樣。既然葉述安能殺死雲回,使陸愈希擁有雲回的烈虹能力,那其他人為什麼不可以復刻行為,也獲得那些強勁優異的烈虹能力?
同是患過烈虹的倖存者,既然偃人可以成為任人擺弄的物件,那麼,被世人稱為「虹使」的烈虹能力者,為什麼不可以變作任人宰割的獵物?
星臨看向宴會門廳處的鬼神妖魔,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他生於黑暗,對人性從不抱有期待,概率計算告訴他,這場藍茄花宴的賓客,一個也不能活著出去。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星際時代的神話典故留存,潘多拉的魔盒,同樣適用於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