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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離的旁觀者視角冷漠,星臨知道,他該像往常一樣,持著手中這柄長劍,到賓客群里去來一場蔑視人命的屠洗,將危機扼殺在搖籃里。
但他沒有。
心念電轉,短短一瞬,星臨在做自己明知是錯的事:他轉回視線,看向距他十步開外的朱紅漆柱旁。那裡有一個更大的危機迫在眉睫。
身著黑衣的雲灼站在那裡,狹長陰影橫貫他的肩頭,他像被釘在往事的一片狼藉中,不響也不透。
扇刃被雲灼展開,「咔噠」一聲,極其細微的機關搭扣聲,卻響徹每個人的耳畔。
死一般的靜寂里,是雲灼先動的手。
驟然炸出的電光璀璨奪目,一眨眼間,雲灼已經閃身至葉述安身前,將扇刃凌然下劈,空中一道弧狀殘影。
「鏘——」
清脆的刀刃相擊聲,下劈攻勢被擋住,一長劍一彎刀同時與扇刃相抵。
強光稍褪,雲灼看清了眼前。
星臨側身而立持劍,斗篷人單手撐地握刀,同時擋在葉述安面前。
硬接雲灼一擊,星臨咽下一口湧上喉頭的藍血,盯著雲灼,「你要做什麼?」
刀劍抵碎電光,光的碎片在星臨背後倏地四散開來,幾片飛旋著劃破青衣,葉述安連躲不躲,他在星臨背後低下了頭,仿佛掩在星臨的背後,就可以暫時消失在他兄長的人生中。
雲灼沒有回答星臨,撤手合扇倏然回掃,寒光一閃。
一切都發生太快太倉促,星臨一回頭,看見斗篷人被掀出去,狠狠摔在牆上,砰地一聲,又順著牆面滑落在地,落地時撞倒倚牆而放的博古架,古玩玉器直墜地面,發出玲瓏的聲響,刺耳而繁雜的破碎,將沉滯的靜默氛圍打破了個稀爛。
賓客們如夢初醒,低聲驚呼此起彼伏,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即刻翻湧起來。
夠資格參加藍茄花宴的人,都不至於此刻還認不清形式。廳堂大門處的門檻嶄新,被無數雙腳急急跨過,眾人踏出屋檐打下的陰影,直奔岸邊渡口,意欲乘船迅速離去。身後是血海深仇的世交之家,混亂不清的陳年舊事,食人法則的玄機,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坐以待斃是蠢上加蠢。
可藍茄花田剛剛奔過一半,卻忽然聞到一股焦灼氣息,低頭一看,腳下地面赤紅火線千絲萬縷,迅速蔓延,超過最前頭的奔逃賓客,忽地向空中飛速騰躍,千萬縷火焰相互勾連纏繞,織成一面阻擋去路的巨大火幕。
眾人愕然,紛紛回過頭,只見赤紅光影中兩道身影。
火光映得流螢目光灼灼,天冬面色蒼白更甚,她開口道:「對不住了各位,今日大家都不能走。」
話音剛落,扁平火幕曲線狀伸展開來,阻斷在場所有人的一切退路。
火焰牢籠織就,藍茄花田灼熱起來,灰冷的晨光很快便被燃盡了。
光線太過慷慨,殿內亮如正午,滿地珍寶碎片將地面裝點得琳琅滿目,雲灼那一擊下手很重,斗篷人似乎痛極,蜷縮在地上顫抖不止,幾次也沒能爬起來。
這位神出鬼沒的無名者終於有了可乘之機,可在場已經沒有人顧得上他。
星臨抬眼,在雲灼收扇時對上他的眼睛,一瞬間他如墜冰窟,雲灼已經徹底變得莫測了起來。星臨突然有一點後悔了。
葉述安在星臨背後輕聲念道:「事已至此,什麼都完了,你還在挽留什麼呢?」
「反正不是為了你,」星臨頭也不回,橫劍在前,「你死不足惜。」
「讓開。」雲灼道。
星臨咬牙道:「不讓。」
他不能讓。
雲灼若是殺死葉述安,葉述安是罪有應得,可對雲灼來說,絕對不是報仇雪恨那麼簡單。他始終與少時理想背道而馳,被自己的善惡觀念懸置,跌進雲歸谷六年前的泥地里摔得支離破碎,一副完好皮囊,內里早已命懸一線。
星臨看著雲灼,只覺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遙遠。
誰也沒能想到,冗長記憶回溯結束,竟首先是雲灼與星臨的刀劍相接。
大殿內一片狼藉,美酒傾翻,碎片遍地,刀刃極速碰撞,一連串的對擊聲響迅疾傳開,刀光劍影晃眼。華美宴席空蕩蕩,賓客盡數逃竄出去,陸愈希走下階梯,腳步有些踉蹌。
葉述安還跌在原地,一地碎片裡引頸就戮,卻始終不敢再看向陸愈希。
長劍與扇刃相抵滑動,星臨強逼著雲灼後退,一抬手一陣刺耳的金石滑動聲,長劍已被扇刃磋鈍了刃,劍身寒光凜冽,映出兩雙神色各異的眼睛。
星臨以不容置疑的攻勢妄圖阻止雲灼,卻是越打越無助,仿佛在一擊一揮中看到一條生命的墜亡,雲灼的決絕幾乎讓他開始憤怒起來。
「雲灼!退後!」
分明是他在阻止,他在威脅,一柄鈍了的劍刃利落揮挑,而憤怒上了臉,卻像一頭窮途末路的困獸。
雲灼冷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在星臨的慌亂中尋到一絲破綻,扇刃卡進劍刃豁口,猛地發力一挑,星臨長劍即刻脫手,噹啷一聲,落在遠處的紅木桌案上。
下一刻,雲灼把星臨推遠,直至星臨肩胛抵在朱紅漆柱上。幾乎在同時,澄黃電光化作曲折繩索,繞著柱子和星臨幾十次蛇行,快得幾乎看不清,眩目的繩索便將星臨束縛了個徹底。
不僅僅是星臨,還有另外兩道電光射向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