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頁
流螢把什麼都說了,很是輕鬆釋然,面對星臨的質問,也只是覺得,相比於從前那種永遠遊刃有餘的完美精巧,此刻星臨著急慌忙的模樣要可愛太多,她只是彎著唇角,目光懶懶地在星臨面上爬,余出一陣軟綿綿的沉默。
星臨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陡然冷靜了下來。
他們知道。他們當然知道。
甚至這就是雲灼真正想要的。
這世上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雲灼更痛恨烈虹的存在,他以自己為餌,設一場密不透風的迷局,引得圍獵者盡數入局,要的是趕在這股新興勢力壯大到不可抗衡之前,將危機消滅殆盡。
他們不知道星臨還是否會醒來,流螢留下也有這個緣由。而在流螢的闡述里,對一切的布局只一語帶過,星臨不知道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雲灼是如何推演與博弈的,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四個月里,他完全缺席,最後只一個結果擺在他面前——
雲灼與天冬在十五日前已動身前往暮水群島。
他們要重踏那片六年前的災禍之地,準時自投羅網,去赴一場同歸於盡的決戰。
「你醒了,說不定他們就不是去送死了。」流螢道。
「十五日,」星臨一邊估算著尋滄舊都與暮水群島之間的路途,一邊起身,第一次由衷地感激這個世界的車馬慢,「還來得及,跟我走,現在就走,一起暮水群島找他們。」
而流螢只是坐在桌前看著星臨,不為所動。
星臨已經走到門邊,察覺到流螢還在原地,便猶疑地停住腳步,半回過頭,疑惑地看著她。
「你只能一個人去暮水群島。」流螢將銅鏡輕輕合上。
星臨:「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
流螢:「因為他們必須留在這裡。」
有風自來,裹挾著一股子焦臭與腥氣,將星臨身旁的房門推開一條窄縫,樓閣外的庭院中,石牆外的長街里,擠滿了人,輻射元素在一具具軀體內連成漫無邊際的一片澄黃顏色,晃得星臨眼睛刺痛。
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勢力,原本也該有自己的愛恨取捨,可此刻一個個身影站在一起,幾乎融在一起,融成圍獵的群體,星臨只覺他們面目模糊。
那一顆顆仰起頭顱靜默無聲,或站或坐、密密麻麻地簇擁著日沉閣,直直盯著這條突然出現的狹窄縫隙,無數道視線像是順著這道門縫來回噬舔,舔得涎水直流。
星臨突然就明白流螢那些疲憊的異狀是為什麼了。
他見過雲灼與扶木過度使用烈虹能力的樣子。那滲血的齒縫與煞白的面色,像是有來自肺腑的劇痛逼得鮮血瘋狂上涌。如果圍獵者利用這一點,這便幾乎成就了一種必勝的戰術,只要逼得虹使不斷過度使用烈虹能力,說不定甚至都可以等他們自己衰竭至死。
樓閣外一張張各異的臉孔上,有統一的耐心,那是一種老練的獵人特有的神情,像是正在幽深森林中捕獵一頭珍貴麋鹿,耐心到顯出一種聖潔的神往。
他們想耗死流螢。
剛剛想到這裡,一陣熱浪毫無徵兆地向星臨的背後襲來,帶著完全不講道理的蠻橫,一下子將星臨推出了房門,他後背瞬間就炸起一大片灼痛。
房門外便是木製走廊,幾絲赤紅火線從星臨背後竄出,先一步纏上了欄杆,木頭髮出噼啪的驚叫聲,轉瞬間就被燒灼攪碎成了焦黑粉末,飄散在風中。
眼前變得暢通無阻,星臨被那陣熱浪一下子推出十幾步遠,隨即一腳踩空,失重感席捲而來。
他反應極快地在空中扭轉軀體,下落過程中在飛檐琉璃瓦上幾處借力,輕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正正落進圍獵者群中,鞋底觸感柔軟,焦黑灰燼在地面上鋪了很厚一層,幾段人骨落在其中。幾乎是在星臨落地的同時,人群以他為圓心嘩地擴出一大片空地。
無數道警惕目光落在星臨身上,一張張臉孔就在不遠處,後背的灼傷很快修復完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涼颼颼的輕風觸感。
他伸手到背後摸了摸,摸到一手自己的皮肉。
流螢一把火燒破了他衣服後背的布料。
星臨也沒料到,自己時隔四個月之後的首次亮相竟然可以這麼火辣。他穿著露背裝和最近的一個圍獵者面面相覷。
眼前黑影一晃,眾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見星臨在原地拿著一件純黑外袍正往袖子裡面伸胳膊,腳下倒著方才那個和他對視的圍獵者。
眾人皆是心中咯噔一下,紛紛刀劍出鞘,準備進攻。
無數道目光防備警惕甚重,重重壓在身上,星臨卻旁若無人地沖樓上大喊,「流螢!和我一起走!」
好在星臨半點不覺難堪,但流螢竟然也還好意思在樓上倚著欄杆笑,她不答話,只抬手向著星臨擲下一枚黑影。
星臨抬手一接,一隻小巧的黑木盒子躺進他的掌心,裡面是四枚漆黑與銀白配色的飛鏢,他的流星鏢。
流螢的聲音由上傳來,「拿好趕緊走!」
「流螢!」星臨聽到耳畔鼓譟而來的攻勢,令人眼花繚亂的各色光輝伴著刀光劍影轉瞬即至。
流螢看他還在樓閣前逗留,不禁怒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這一行若是耽擱了,搞砸了,可別怪我恨你。」
星臨仰頭看著流螢,這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映照得她一襲紅衣更是濃艷如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