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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冬在饕餮盛宴里飢腸轆轆,控制不了即將脫韁的進食慾望,卻控制得了其他人的意志。無數鮮活食材向著她圍繞過來,向著她上供自己。
扶木勒著流螢,將她拖行,流螢紅衣紛亂,擲一團火砸向靈活走動的木傀儡,送通了人性的造物掙扎著化為一堆可觀的灰燼。
聞折竹將一位垂死之人拖進角落,那人滿身的血污沾染了他的鬍鬚。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陣營可以再瓦解,現在虹使與圍獵者的對立陣營也已然失去意義,所有人都在向著原始的進食慾望無限回歸。
「想來真是讓人沮喪,我們挨過歲月的變遷,開拓未知的星域,九千三百五十年裡,我們擁有過多少不可思議的勝利,用智慧和勇氣譜寫出多少盪氣迴腸的史詩讚歌,最後卻敗在自己手裡。」
夢幻的幽藍里,發與發交纏在傳說一般的先進文明中。
雲灼的唇齒貼近白皙冰冷的脖頸,他張開嘴,就能吃到他冰冷的溫度,鎮痛的實現近在咫尺。
星臨閉上眼,聞到雲灼燒灼的人性與血液。
下一刻,他被放開。
「我能做到。」
星臨睜開眼,看見雲灼臉孔煞白地站在陰鬱的藍光中,靈魂仍在撕裂邊緣,這世上的痛苦歷久彌新,雲灼卻有最堅毅的一雙眼。
多重階梯之上,聞折竹為那垂死之人快速包紮傷口。
另一邊,扶木砰地一聲砸進肉體堆成的山,木傀儡和他一起倒下,一起陷入深重的昏迷之中。
流螢雙目赤紅地收手,壓不下自己快要沸了的欲望,她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血液流下的時候,天冬抱著頭在人群中心歇斯底里地無聲尖叫。
雲灼站在主控室的門口回過頭,有血濺在他身後的巨大雕像上,暮水群島整片汪洋折射的血光,重重地壓在他身上。
「星臨,你會遵守你的諾言的,對嗎?」雲灼問道。
星臨沉默很久,「你也要。」
「我會遵守。」雲灼道。
星臨對雲灼笑,「我也會。」
他露出的,是那種他甜得很擅長的欺騙性的笑容,他看著雲灼,一句話毫無預兆地跳到舌尖上。
「回去之後,我想過一次生日,」星臨道,「你提過的,要給我慶祝生辰。」
雲灼很肯定地點頭,像是真的相信了星臨。
雲灼離開時,主控室殘破的大門被關上,帶起的風翻卷了地上的黑皮日誌,星臨盯著那翻動的紙張,他之前刻意略過、不說出口的信息,全部一覽無餘。
「1913年9月27日
……那是一種特殊物質,本不該是病毒。它的初始片段,源自九百年前,聯邦科技巔峰時期,著名的摺疊模塊科技公司的一位工程師,在一個仿生人體內發現,那個仿生人由於被多次人為破壞,由此也多次返廠檢修。」
星臨手指浸著光學鍵盤的螢光,記憶里寂寥的真空與綺麗的星雲已經像是隔世的夢。
「工程師在它機體能源的流體內發現一種未知物質,鑑於那是個SPE-1437型仿生人,大概率是在探索過程中無意與宇宙中的未知物質發生了反應,因而工程師將此類物質提取出。但受制於當時的分析技術,始終沒有結果。」
那時一束星光走過千萬光年的旅程,才能透過艙窗照亮他的影子,沒有任何溫度。他只記得星艦飛進殭屍星系的時候,少將濺在他臉上的血很燙。
「然而摺疊模塊的工程師認為,這個仿生人於星曆1015年9月12日在殭屍星系發動的那場太空空難,與它機體內的異常物質脫不開干係。那太空空難,軍方要員屍骨無存,仿生人卻藉由工程師在其身上違法安裝的時空穿梭功能成功逃逸,造成社會大範圍恐慌,影響極其惡劣,屆時對時空穿梭的聲討巨大。這類被不受懲罰也不受待見的技術,便被法律在各個層面徹底銷毀、完全禁止,對仿生人的程序限制也更加嚴格。」
星臨轉身,不再顧及命運的宣判,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流動的龐雜程序,一行行數據在他清透的淚膜上閃爍,特定光線中,他的淚膜依然泛著一層嬰兒藍,他身上的美學特質依然沒有辜負設計者。
可他學會了做夢,背離了人類的初衷。
「後來摺疊模塊破產,所有實驗廠由政府接手,我們才得以對此古老的未知物質進行研究,我們用它的起源為它命名為「1437號物質」。」
身為SPE-1437的人造天賦不減,加密權限被一道一道攻克,機器對付機器的事情,對星臨來說比殺人更易如反掌。
一道道被入侵的警告聲響起,與他視野中閃爍的猩紅交相輝映。
「1914年9月30日
血清特效藥依然沒有進展,但成功研究出了針對安息的殺毒程序!目前至少可以對付暴走的仿生人們了!這些人型機器現在一旦接入任何一台安裝了該程序的機器,便會被檢測,診斷異常後,即刻清除安息引發的異常代碼。仿生人因安息而萌生的自我意識便可被消除。」
眼前的光屏如同深淵巨口,將要吞沒他的最珍貴。
星臨感到自己的意識宛如流沙,一點一點地在流走,他看著地圖上代表雲灼的光點,與血清儲存艙的距離逐漸縮短。
他握著流沙想,他並不後悔對雲灼承諾的那些永遠。
頂層傳來遙遠的聲響,像一聲意味著終結的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