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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舵主頗為贊同地點點頭,「況且我在廳中見他神態,也不像是少年老成之人,恐怕嘉和樓這等規格的地方,他也是頭一回見,沒見過什麼世面。」
「是了,日沉閣聲名大噪已久,始終摸不清真實面貌,更別提去深究這背後的盤根錯節了。這無主之地本就魚龍混雜,我們與礫城棲鴻三方掣肘,現下日沉閣崛起,與礫城交好至此,我們豈不是吃了大虧。」明遠道,他才抵達尋滄舊都不過幾日,一路上始終為雲灼的真實身份感到惴惴不安。
陳舵主一怔,「確實如此,那明老闆您打算如何?」
明遠扶著下巴思慮,「聽聞那新入閣的小子平日裡神出鬼沒,這次機會絕佳,說不定我們能以他為破口,一睹日沉閣內部的全貌。陳兄,我們今晚一起,詐他一詐。」
月明中上,海棠樹枝葉的影子張牙舞爪,將兩道竊竊私語的影子全然蔭蔽。
明遠附耳到陳舵主面側,「這樣,你一會兒回到樓中時,設法將那星臨誆到這後院裡來……」
計謀一字不落訴出,陳舵主滿耳都是綠葉摩挲的沙沙聲。
陳舵主猶疑不定,心想這明遠也忒不地道,自己躲在樹後,要他到那日沉閣主面前晃蕩,那要是到時星臨出了什麼問題,追查起來,倒霉的必然先是自己。
他頗不贊同,「這樣做倒也可行,只是我們要是攛掇星臨,雲灼決計不會輕易放過……」
想起雲灼那些充斥濃重血腥氣的事跡,陳舵主不禁心生猶豫。
「這有什麼,能拉攏則拉攏,錯在星臨,不能拉攏便——」明遠伸出食指在自己脖頸處划過,笑道:「也不會有人知道。」
距兩人不遠處,有大片梔子倚牆而種,正值花期,團團簇簇地擁擠著,芳香濃烈,盈滿院落與鼻腔。
第71章 梔香
陳舵主幾番思索,心中不禁冷笑,遂只是嘴上應了,「好,好,那我現行返回席間,明老闆在這等好罷!我這就去引他來!」
「我信陳兄。」明遠道。
兩人於海棠樹下告別分開。
陳舵主一轉過身,臉色陡然一沉,心裡罵罵咧咧明遠的如意算盤。
他身後,明遠面無表情,想著這陳舵主虛與委蛇的本事一流,萬一他失信,自己可不是甘願被晾到天亮的榆木疙瘩。
陳舵主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小徑上,明遠轉過身,倚在樹幹上。
後院沒有人聲,只有大片影影幢幢的枝葉影子壓在他身上。
夏夜的悶熱將梔子的花香氣息蒸得熾烈,明遠隱隱被這不知節制的香氣熏得頭昏腦漲。
蟲鳴響斥,樓頂觥籌交錯的說笑聲遙遙,像是在天際。
不消片刻,明遠便聽見隱隱有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距他的藏身處越來越近。
怎麼回事?陳舵主又去而復返?這是又突然膽慫反悔,要回來和我撕破臉嗎?
明遠心裡想著,從樹幹後悄悄探出頭。
只見那被月光清輝塗就的青石板上,一道纖長影子投於其上,孤單得很悠然,步步靠近轉角,馬上就要踏進這後院中來。
不是陳舵主!
明遠心中一驚。
果然,那道身影轉進院中,黑色的輕衣箭袖,步伐輕快,四處掃視,像是在尋找什麼。
待到明遠看清那張臉,那個重重身影后的笑容即刻浮現眼前,與此人眉眼相契合。
這入院之人,竟正是星臨。
時不我待,此刻不容多想,明遠心念電轉,自那海棠樹後現身,星臨身影不遠,不過十步之遙,明遠開口喚道:「星臨公子?」
聞聲,那黑衣少年轉過頭,打量明遠片刻,才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名字?」
明遠抱拳行了一禮,分寸拿捏得很好,「公子說笑,您現在可是這尋滄舊都里的風雲人物,誰會不知星臨的鼎鼎大名。」
彬彬有禮的客套奉承不起作用,星臨眼中的警惕不減,「別叫我公子,聽起來怪不自在,找我什麼事?直說便是。」
「在下這幾日初到殘沙的尋滄分舵,」明遠有一整張臉熟練的敦厚,「來接管偃人零件事宜,名為明遠,那陳舵主與你說過——」
「有話直說。」
一句話被星臨打斷,明遠見那雙眼睛挾幾絲明秀的戾氣,不耐地覷著他。
這少年一幅體面樣貌白長,發出的聲音淺薄直白,禮節的馴化半點沒有。這種人他見過頗多,原是山村鄉野的低賤之人,在那場烈虹里大難不死,留有能力,一躍成為上位者,骨血里仍是發霉的粗劣。
明遠將心中的嗤笑聲藏得隱秘,復又微笑,「陳舵主是不是已經與你說過了,我意欲邀你於此處詳談——」
星臨:「什麼陳舵主?」
仿佛教養的缺失使得這人很難聽完一句完整的話,明遠第二次被打斷時,他結舌了片刻。
「又扯別人幹嘛?你怎麼那麼多廢話?有話直說聽不懂嗎?」
星臨一隻手始終背在身後,此刻另只手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的位置,那是個懷疑對方是否神智正常的動作,他上挑的目光強壓著煩躁,繞開明遠就要離開,「沒空跟你在這扯東扯西。」
明遠沒想到會這般棘手,這少年小小年紀,少說也要比自己小上兩旬,竟然在自己面前倨傲無禮到如此地步,恐怕是年紀輕又一夜成名,深覺自己十分了不起,才擺得出這樣一幅盛氣凌人的模樣,著實令人不由得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