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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星臨心之所向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若讓他鄭重其事地繪一幅畫,他總會這樣選擇,描繪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類眼睛。
漂亮眼睛會換來什麼樣的庇護物呢?機器人心底竟開始隱隱期待。
他聽從心參僧的話,與心參僧一起雙手合十,闔眼,整個世界被眼皮遮成淡粉。
片刻後,忽覺眼前光芒大盛。
他緩緩睜開眼,見紙張已然消失不見,一顆淺紅光球漂浮於他與心參僧之間,紅色光芒飛速流轉,愈來愈亮,直到星臨覺得它亮到灼痛的那一刻,它倏地炸開了——
——淺紅的光芒碎片星星閃閃地散落。
星臨面前卻空無一物。
心參僧放下合十的雙手。
星臨一臉迷茫。
心參僧也詫異,他流轉烈虹為世人祈求庇護物已經五年,從未有過求之無物的狀況,他不解道:「不該如此,但凡世人,皆有心之所求,但凡愛恨痴嗔俱全,無關乎虔誠與否,神佛必然有所兌現。」
星臨茫然地看著最後一枚光芒碎片落地,淺紅在地面一閃即逝,「大師,你是不是,不看也不靈啊?」
「……」心參僧笑得很慈祥。
有求必應的心參僧陷入迷惑,撓頭半天的星臨一無所獲,雲灼本意是想要消解星臨的失落,卻也適得其反。
尷尬在瀰漫,一直到星臨踏出花草神廟的門檻時,也沒有緩解半分。
星臨心裡想著祈福還不如踢王八殼快樂,嘴上說著山頂景色優美,不如四處逛逛,欣賞一番,也不枉白白上山一趟,他溜溜達達地出了門,只留雲灼沉默不語,心參僧窘迫不已。
半晌,雲灼撩起衣擺跪坐在蒲團之上。
心參僧疑道:「您這是?」
「一人一生一次祈福,」雲灼道,「我還從未求過庇護物。勞煩大師。」
心參僧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世人千里迢迢來小廟求庇護,而雲閣主在尋滄舊都已五年之久,距小廟如此之近,竟現在才來獲取此物。」
雲灼道:「我從前不需要庇護。」
這話初聽狂妄,心參僧卻也聽出了雲灼的另一層意思,「貧僧原以為這等物件不入雲閣主的眼,現在看來,是我狹隘了。」
雲灼道:「我並非有看低之意,只是此前人生在世二十一載,心中所念之事單一,達成心愿的希望也渺茫,生與死於我來說意義等同,也不想躲過什麼人生災禍。」
心參僧道:「生死意義等同,雲閣主胸懷之中頗有禪意。那為何此時又要祈福了?是改變看法了嗎?」
雲灼道:「看法不曾改,只是添了一個心愿。」
「既然如此,那便請雲閣主執筆。」心參僧遞過紙與筆。
接下來的一切,本該按部就班,心參僧做了五年祈福,儀式從未有過一步偏離。
可今夜顯然不同尋常。
一人求之無物,已是不合常理,而此時,他面前這位日沉閣主的狀況,也是前所未有。
雲灼正在挽袖蘸墨,心參僧忽地開口阻止他:「雲閣主,你不必下筆了。」
雲灼停住,「為何?」
心參僧將白紙抽走,「閣主心中所念深切,貧僧已經感受到了。」
雙手合十與闔眼一如既往,一張空白的紙張,卻足夠變作祈福的淺紅光芒,流淌在雲灼的眉眼。
光芒大盛後,淺紅碎片散盡。
一枚琥珀落入雲灼掌心,只有拇指大小。
琥珀是一種半透明的澄黃,裡面包裹住了一朵深藍色的花,樹脂凝結了美麗與時間——五瓣花朵尾端收尖,綻開得肆意,宛若從晴朗夜空中摘下的星,以夜幕做汁液為其染上顏色。
那是一朵桔梗花。
正常的桔梗花不可能小到可以進入拇指大的琥珀中,而這朵小得不可思議,小到被澄黃樹脂包裹在中心,還張揚綻放得綽綽有餘。
一生一次的庇護物,一顆桔梗琥珀。
雲灼收緊手指,向心參僧道謝。
楓里紅山的山頂,立著一棵參天紅楓,雲灼在那裡找到了星臨。
這是棵祈福古樹,枝杈上掛滿了鮮紅絲帶,山風一拂面,紅色的尾端就在空中飄蕩,雲灼的目光穿過千絲萬縷的心愿,看見一隻黑靴閒適地晃動著。
他望著那人,將手中琥珀攥得更緊。
第80章 紅楓
樹下的地面,紅燭散落四處,長短不一地相擁著燃燒,燭淚流淌到石面,又凝固著讓燭身站穩。
參天紅楓下永無黑夜,這裡萬千心愿簇擁,燭光長明。
雲灼走過綴滿紅燭的路,站在一片光暈中仰面。
透過絲帶與楓葉的間隙,他看見星臨正坐在粗壯樹枝上,背倚著樹幹賞景。
雲灼寬袖掩住的右手成拳,又緊了緊,攥著那顆剛剛求來的桔梗琥珀,錯覺是心臟貼在掌心鼓譟,一路尋來,琥珀已被捂得又熱又濕。
一生一次的庇護祈福,有人不必執筆便足夠觸動神跡,有人腦子一團漿糊而不自知,正百思不得其解。
樹上,星臨正眺望遠處。
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座尋滄都城,遠處燈火稀落,樹下遍地紅燭燈籠,將滿樹楓葉染得更紅。
星臨由著一根紅絲帶在指尖繞,也不管是不是誰的鄭重心愿。
一夜跌宕波折,他心中煩躁,本覺得今夜落入千人墳坑已經夠倒霉了,現在才知道,原來疼痛後可以再失落,期待時可以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