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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去取那霜晶果實,手剛剛探入花叢中,就聽到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述安,你要做什麼。」
葉述安轉過頭,與身後不遠處的雲回對上視線。
葉述安站在花海之內,雲回站在石階之上,雲回面色蒼白,霜晶花隨風搖曳時擦過他的霜白衣角,他衣袖下露出半截手指,已是不詳的絳紫顏色。
葉述安起身,一言不發,沒人能看懂他那樣的眼神下藏了什麼。
兩人隔著半片霜白,兩相沉默不言。
半晌,雲回輕嘆一口氣,沖葉述安故作輕鬆地笑,「你說萬一,萬一阿灼還能回來呢。」
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不知是不是烈虹病症的影響,「大家都這樣想著,所以就算無人把守,也沒有一個人登上這座山頭。」
「述安,你還不知道阿灼嗎?他等霜晶花結果,已經等了快十六年了。」
雲回從葉述安幾天前闡述雲灼現狀的神情中窺見端倪,他察覺到葉述安在說謊,特有此防範。也就是說,雲回此刻完全不知道雲灼的現狀如何,甚至都不知道雲灼現在是否還活著,更不用提雲灼被烈虹治癒先天疾病的後話。只是這霜晶花果實,多少年來都是雲歸三公子求生的唯一機會,這已經是整個雲歸谷達成的潛意識共識。
葉述安當然明白這些。
而此刻,在驟起的風裡,他只是後撤半步,伸手到腰間,下一刻,鏗鏘一聲,響徹兩人耳畔。
是葉述安腰側的長劍已經出鞘。
劍刃寒芒流轉,劍尖斜指地面,雲回面上故作輕鬆的笑意消失了。
霜晶果實前的兩相交手,雲回拖著病軀與葉述安激烈交鋒,最後一道劍光划過,直指葉述安胸口要害——
兩人動作霎時定格,那道劍光只是劃破葉述安的前襟,點到即止,而一個陰影從葉述安懷中掉出,落進花叢里。
那是個針腳拙劣的醬色錦囊,布料上繡著似蛇非蟲的圖案,它的掛繩與前襟一起被劍風切斷,所以才從葉述安的懷中落了出來,沾上泥土。
雲回的身手本遠在葉述安之上,奈何烈虹將他的軀體從裡到外地盤剝,本就十分虛弱,強撐才能是若無其事的模樣,而葉述安,是被烈虹異化的倖存者。
葉述安盯著那落進泥土中的錦囊,放下了劍,緩緩抬起手,卻不是認輸的意思。
就是在雲歸谷六年前的這個傍晚,葉述安站在雲灼的故鄉里,用著陸愈希教給他的劍術,借著烈虹賦予的特異能力召來無形風刃,將雲灼的兄長、陸愈希的好友打到難以起身。
雲回跌跌撞撞,終是倒進霜晶花海里,失血昏迷前的最後一幕,是葉述安將那霜晶果實摘下,剔透的光芒映亮葉述安的掌心,而後被緊緊握住,這個向來溫柔的弟弟,那時候真的是好冷靜。
葉述安在雲回身旁默默站了片刻,彎下腰,將花叢中的錦囊撿起。
醬色抽繩鬆動,囊口開了一半。
葉述安拉緊抽繩,將錦囊與霜晶果實一起,揣進懷中,隨後背起人事不省的雲回,將他安置到陸愈希隔壁的山洞裡,將霜晶果實給陸愈希餵下之後,等待果實效果顯現的兩天一夜裡,他將雲回遍體的割傷仔仔細細包紮完畢。
兩天一夜過去,雲歸谷又死去很多人,雲寄凡再也沒有來過,雲回失血過多始終昏迷,好在他身上的烈虹病症停止,皮膚的絳紫顏色滯留,傷口也沒有惡化。
直至第三日夜,陸愈希身上的病症並無半點好轉。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持續惡化腐爛下去。
葉述安在陸愈希的床榻前站得渾身冰冷,多日以來積壓的疲憊感報復一般掠過他的全身,洶湧的眩暈感讓他眼前陷入黑暗。
就在葉述安剛剛失去意識的一瞬間,突然,咣當一聲巨響,炸響在身側。
葉述安倏地清醒,下一刻,一陣劇痛從鼻骨處傳來,麻癢的酸澀感剎那間爬滿了他整張臉,再睜眼,床榻的白石花紋近在眼前,他伸手,擦掉鼻下長流的猩紅液體。
葉述安才後覺後覺自己是磕倒在床榻前,他身邊不遠處,一個銅盆還在地上旋轉,山洞裡有盪開的餘響,他伸手擦過鼻端,手背一片濕潤的猩紅。
他就著磕倒的姿勢,趴在床榻邊,伸手去試陸愈希的脈搏。
浮腫的皮膚微冷,脈搏的跳動已經幾不可查。
葉述安不得不去想一個絕望的可能:霜晶果實,也無法治癒這種疫病。
這一刻,他不可自控地發起抖來,雙手死死捂在自己臉上。
齊老青在洞外聽到了那聲銅盆落地的響聲,忙進入洞口察看狀況,看見葉述安坐在地上,倚著床榻,雙手掩面而肩頭在劇烈聳動。
他上前扶住葉述安的肩頭,「公子,你……你別坐地上,石頭地,太涼了。」
葉述安聞言,放下自己的手。
齊老青驚得唰地站起身,被那張面孔的模樣駭得後退了半步。
面前這個人分明是葉述安,此刻的神情卻一點也不葉述安,他嘴角揚起的弧度有一種陌生的悚然。肩頭聳動,他是在自顧自地無聲地笑,鼻血還沒止住,被笑得橫流進嘴裡,猩紅液體滲入齒縫,滿臉血紅的指痕未乾。
齊老青深呼吸幾口,咽下慌亂,他看了眼床榻上的陸愈希,又不忍地別開眼。
葉述安頭也不抬,還在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