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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藍茄花宴是礫城所有人的歡慶,但真正的藍茄花宴只會邀請各勢力的掌權者前去。」
食指與拇指之間,一根曲折的烏木樹枝,抵在地面上剌開塵土,起落遊走,一副線條簡明的地圖半成。
雲灼此生的縝密從未落到過他的摯友身上,此刻他將葉述安當做敵人來分析,心間仿佛有滯留的血塊沒吐乾淨,怎麼都感覺異樣。
時間前後的兩相謀劃,葉述安憑的是雲灼對他的信任,雲灼憑的是滋養這份信任的世交過往。
雲灼熟知礫城,卻不知他與葉述安之間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凡是靠海的城池,無論是依靠漁獵生存的歷史,還是忙碌運貨的如今,都需要機遇與氣運。礫城是個典例,過往人們為了震懾漁獵的對象,蛟龍魚鱉之類,藍茄花宴那三天會滿城佩戴鬼怪面具,願起到威懾的作用,保來年鴻運當頭,出行安康。」
星臨皺眉,「鬼怪面具?」
「對,正是因為這個習俗的沿用,使得藍茄花宴很難潛入。」雲灼手上不停,「鬼怪掩面,反而會在入宴前查得極為嚴格,多次確認是在邀請名單上的人才允許進入。」
潛入,本該是星臨最擅長的事,可事實證明,行動計劃的制定其實不能完全隨著星臨的意願走,那種「把人全部殺光就沒有人知道我們潛入了」的發言一開口,就被天冬和流螢異口同聲地駁斥掉了。
機器人面對三張無語的臉,乖乖學會了閉嘴。
雲灼手中的樹枝在地上走出鋒芒畢露的三個字。
三人偏頭望過去,雲灼最後一鉤收起。
「高修明?」星臨念道。
「陸愈希的左膀右臂,天資聰穎,詩書造詣甚高,」雲灼道,「也曾是葉述安的老師。」
與此同時,礫城一處華貴府邸。
文書在桌案上齊齊摞著,像幾條細窄天梯,桌前人落筆細緻嚴謹,常年緊皺的眉心有一道淺紋,正要舉筆再蘸墨,卻無意碰落桌上茶盞,「啪嚓」一聲引來小廝。桌前人掃了一眼破碎的瓷片,帶著專注被破碎的不虞。
雲灼畫一個圈將「高修明」三個字圈起,點了點,「藍茄花宴的一切事宜由他包辦,上到每年邀請名單的制定,下到宴會三日裡的守衛布防。我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是個一板一眼的鐵面書生,可以直接從他入手。」
「嚴肅刻板,謹小慎微,權位甚高……」星臨不解,「挑這種人下手的可乘之機是?」
雲灼道:「此人在礫城舉足輕重,為人不通情理,此生只做過一件出格的事,卻也足夠貽笑大方。」
高府中,一陣清風自來,捲起桌案上紙張紛紛而飛。
高修明拍案,漫天落下的白紙黑字里,他手下摁住的紙卷在案上安然無恙。這才能看清,在那本被文書擠得不剩多少的狹窄桌面上,是一張濃墨重彩的人畫像,他落筆輕柔,再填一點手鐲上的細碎銀閃。
「他迷戀賭坊一位荷官,」雲灼道,「始終求而不得,他本人毫不遮掩,成為礫城坊間津津樂道的奇聞。」
礫城街市中,最為氣派的賭坊正燈火通明,大堂內紅色燈火艷俗,銅臭氣息更俗。一人疊腿坐在寬大賭桌上,倦懨地抬臂遮眼,吵鬧中偷得一刻閒,衣袖滑落,右手腕際有銀光閃動。
「匪。深。」星臨看著地上又被圈起的兩個字,「這名字有些奇怪。」
「他人也有些不同尋常,到時候你便知道了。」雲灼道,「匪深所在的賭坊名為『無悔賭坊』,他是執掌骨札的荷官,那是一種很特殊的骨牌賭法,規則複雜,賠率極大。」
「所以?」星臨挑起一邊眉,聽出了點意思。
雲灼轉過頭看著星臨,「他的聲音和你有幾分相像。」
洞穴外月升月落,洞穴內樹枝仍在點畫,線條簡明的地圖正隨著消減的夜色而淺淡。
四張月光映照的臉,在六日後的礫城,變幻成了四個虛假身份。
藍茄花宴到來的前一夜。
華燈初上,礫城處處熱鬧異常,明日不必上工,遊子商賈也歸家,海邊燃起巨大火堆,古溪旁藍茄花種求進錦囊。
就連無悔賭坊那少有人敢開的骨札,今晚也開了桌。
賭坊大堂,中央的賭桌鑲金嵌玉,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人人面覆面具,赤鬼、虎妖、西王母,各類牛鬼蛇神都伸長了脖子,生怕把人間這最市井的熱鬧少看了。
「我說的規則,殿下可要仔細聽好,上了這賭桌不論身份,暴富與喪命只是一局牌的事。」
一句話不急不緩,從人群縫隙傳出來,溫柔清晰,尾音咬得軟,聲線悅耳到讓人好感頓生。
晚來者要厚著臉皮推擠進圍觀前沿,才能看見在賭桌一旁站立的荷官。
那荷官今日覆了張黑貓面具,掩去了出彩的眉眼,只是憑著那慣常輕薄的衣衫和惹人輕薄的小半張臉,賭徒熟客還是能認出那是誰。
仍有人初次來到此地,憑著嘈雜,借著竊竊私語搞清狀況。
「這位兄台,這是在做什麼?」
「賭牌啊!這都沒見過嗎?」
「賭牌?可那身著白衣的人也不像是荷官,哪有荷官做這副打扮的?」
被問的人戴個般若面具,面具表情和語氣都十分之不耐煩,「一聽你就是個外地人。這人誰啊?匪深!跟普通荷官能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