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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已經漸漸走遠,他身上的銀錢之前在鐵器店賄賂老闆時已經盡數用光,只得伸手拍拍腰間空荷包,又一攤手,向至他腰際的幾雙眼睛示意自己身無分文,隨即模仿失望的人類幼崽,露出同樣的沮喪表情。
他目光逡巡過人群,去尋覓那白色身影。遠遠地看見雲灼立在一棵蒼鬱樹下,那已是鬧市邊緣處,人流稀落不少。
他追上雲灼與他並肩,「剛才提到的那些,要說話算話。」
「一晚時間。」雲灼說道。
SPE-1437將紙狀再掃一遍,「可這懸賞令上明明未提及時限。」
蔥鬱綠葉間綴滿盛著盈盈螢光的荷葉燈,燈火江影與煙火人氣映上雲灼側顏,襯得他似笑非笑的模樣也柔和溫雅,「我定的。」
「……」SPE-1437一陣無語,心中暗罵移動電源為人可真夠快樂肆意的。
「如何?只要你做成了,我不會追問你的過往。」雲灼繼續道。
日沉閣不問來處。
SPE-1437早就有所耳聞。他閒逛酒肆茶樓時,閒言碎語聽了不少,零碎的信息拼湊出了個大概——這舊國廢都現下是無主之城,貿易往來極度自由繁盛,商人逐利簇擁而來,而相對的,暗處勢力盤根錯節,魚龍混雜助長背光處腐敗黴菌。
舊時便有的懸賞委託日益增多,城門處的告示欄疊覆了一層又一層的舊怨與新紙。
接懸賞委託本是江湖遊俠時常會做的事情,但實際上在烈虹瘟疫肆虐之後的第五年,這一行已經近乎被那怪病催生出的奇人異士占據。而此時活躍在尋滄舊都接受委託的這群「遊俠」,其實就是做些拿人命換飯吃的勾當。
其中名聲最盛的——SPE-1437回頭望去,遠處的日沉閣浸在萬點銀花中,俯瞰整個錯落人間,也有不少傳聞散落在長街小巷的零碎言談中——這夥人以其高額酬勞與令人瞠目結舌的效率揚名,各自身負烈虹賦予的怪奇能力,然而僅是這些,還不足以使日沉閣成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他聽到的最言簡意賅的評價——
——那至高樓閣中的人皆來歷不明,絕非善類。
如果真如傳言所說,那麼日沉閣便格外適合他這來歷奇詭的天外來客。
三人合抱粗的樹幹上綁滿鮮紅綢條,載著祈望與感念隨風搖曳。
SPE-1437的乖巧笑容熟練自然,望向總在人們話語波濤中衝鋒陷陣的日沉閣閣主,「願意效勞。」
雲灼伸手用指尖追逐空中搖擺的尾端,「雖說不問來處,但至少要告訴我們你的名字。」
SPE-1437愣住,表情少見的空白。
名字對他來說是一個抽象的指令枷鎖,意義太過特殊他無法胡亂扯謊,「……我沒有名字。」像他剛出廠時對少將所說的一樣,他只有出廠型號。
雲灼側目看他一眼,「沒有名字?」他指尖恰好捕捉住一段鮮紅,他扯住,借著花燈的光細看,一行蠅頭小楷頗有秀骨,上書:「歲星臨軒夜將雪,為誰狂情獵天月。」
詩詞意境與娟秀字跡大相逕庭,看起來不像是出自清醒之人之手,但也不需挑剔。
「給你起一個。」雲灼放開那段鮮紅綢條。
SPE-1437內心警鈴大作,他火急火燎地去捂好心人的嘴,「別!」
「星臨。如何?」雲灼道。
可還是晚了。
雲灼話音未落,SPE-1437曜石般的眼眸中瞬間流轉過幾絲幽藍色的暗光,那光芒幾不可查,系統通知聲在他腦內卻十分清晰,過於猝不及防以至於他聽到時有種震耳欲聾的效果——
[名字錄入中……]
「別給我取名……」他想要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顫抖,沒來得及出口的一句話氣若遊絲。
[名字錄入成功。]
[支配者信息已認證成功:雲灼。]
他簡直不可置信,震驚的情緒卡在喉嚨中不上不下,半晌才吐出一句因被少將耳濡目染而熟知的髒話:「我日。」
雲灼頗不贊同,「『沃日』不好,磅礴有之,但太過激揚,還是星辰與你比較相配。」
「……」SPE-1437覺得人類走夜路撞見鬼的心情也不過如此。
「哥哥!」
雲灼轉過頭。
那群賣荷葉燈的小孩不知何時也走離人群,盯上樹下這看起來有鼓鼓荷包的白衣男子,「哥哥,要買荷葉燈嗎?」一及膝小兒伸出手,輕扯著雲灼的衣擺晃,軟軟道:「娘親說賣完這幾盞就可以去買糖葫蘆吃啦……」
他背後,SPE-1437摸出袖間暗器置於指間,燈火里流光溢彩的眼眸不知何時已經蟄伏殺機。
他在等雲灼轉過身的那一霎,迅疾劃破那白皙的脖頸,像他殺死少將時一樣。那噴涌而出的滾燙鮮血會將生命力具象化,也會溶解支配枷鎖。
同樣的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雲灼微微側過身,拍過每一個絨絨頭頂,看著歡笑跑遠的賣燈稚子,同時將左手向身後遞過去。
他掌心托著一盞模樣簡單的荷葉燈。
「這是做什麼?」SPE-1437不動聲色地摩挲著鈍刃問道。
「你不想掛荷葉燈嗎?」雲灼依然沒有轉過身。
SPE-1437道:「不是說我無所寄嗎?」
雲灼道:「悼念死者的河燈已經放了,這祈福的荷葉燈,你不掛著玩玩嗎?」
SPE-1437沉默半晌,才伸出手接過那小巧玲瓏的溫暖,抬頭望著林葉間琳琅滿目的美好期冀,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以極低的聲音,按照程序快速說了一遍初始語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