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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忽然隱隱覺得背脊一陣寒意,他立刻警覺地四處望。
警惕地掃過一個個或聳動或端正的肩頭,只覺一道目光穿過無數道身影,若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明遠循著望去,只見那黑衣少年不知何時回過了頭。
兩人目光相觸片刻,那少年沖他有禮一笑。
少年生得精巧靈秀,這一笑里是說不出的無邪。
明遠心中卻不禁一駭。
他不由自主地一眨眼,再反應過來時,那少年的視線已經輕飄飄地盪開了,臉孔悠然轉向別處。
明遠提到嗓子眼的心驟然一放,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這麼遠的距離,他也壓低了聲音,任這少年再怎麼耳聰目明,也決計是聽不見他說話。
這才定了心神再細看那黑衣少年,他嘴裡啃著半塊茯苓軟糕,眼眸明澈,腮幫鼓鼓,來個嘉和樓還好奇地四處張望,分明一看便是沒見過什麼世面。
明遠若有所思,「星臨?對嗎?他是不是才入日沉閣不久?」
這人頸背單薄,看上去脆弱也易摧折,很適合被一箭射穿喉嚨。
陳舵主點頭:「新鮮面孔,我於這都城五年,此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必然是。」
明遠手中酒杯轉了三轉,「或許……可以從薄弱處下手,揀個軟柿子捏捏。」
忽然,大門處傳來一陣吵鬧聲。
「葉公子!」
「葉公子終於來了哈哈哈,姍姍來遲啊!」
眾人皆熱烈向來人打著招呼,人緣這般好的葉姓之人只此一位。
明遠轉過頭去一看,見是那本負責收容司的葉述安終於到了,青衣風塵僕僕,一眼便能看出是奔波一路,今晚才踏入尋滄舊都。
葉述安抱拳致謝,溫和眉眼此刻因歉意而下垂,「對不住諸位,是我監察不力,讓都城平白無故遭了難,實在是過意不去。」
陳舵主輕嗤一聲,以極低的聲音對明遠說道:「雲灼最忠實的狗終於到了,日沉閣造下的爛攤子,素來都是他給收拾,這回不也趕著來給人擦腚嘛。」
明遠道:「哈哈哈,怎的說話這般粗俗!」
他笑完,又想起方才那道不知在何處窺伺的爆冷目光,便道:「這裡人多眼雜,不宜談正事,今晚機會千載難逢……」他將酒杯穩穩放至桌上,恢復正常音量,面上熏熏醉態,扶額道:「陳兄,我今夜是差不多了!現在頭暈目眩,難受得緊,得事先離席了,這酒便先吃到這裡罷!勞煩你支會陸城主一聲,我先走一步。」
言畢,便起身欲走,身影搖搖晃晃,撞了幾個人,幾欲跌倒在地。
陳舵主搶上前扶住明遠,回頭對鄰桌客人說道:「勞煩,明老闆初來乍到都城,酒醉恐出事端,我不放心他,送他一程,若是陸城主找,便幫忙向他告知一聲,陳某馬上回來。」
領桌客人擺擺手,「這有什麼勞煩的!陳舵主早些回來就是了!」
「多謝了!」陳舵主道。
他架著那裝得像模像樣的明遠便向大門處走去。
踩上那明紅軟毯時,葉述安正向主席方向道,「兄長!」他走過去。
陳舵主恰好與葉述安擦肩而過。
葉述安見狀,停下步子,有些詫異,「陳舵主?怎麼這麼早便要回去了?」
「嗝!」明遠垂喪著腦袋打了個酒嗝。
陳舵主很是為難的樣子,「葉公子你看這……明老闆他一時高興,喝得沒邊兒,我不放心,送他一程。」
葉述安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陳舵主嫌我兄長的酒席不合口味,想找個理由早些溜掉呢。」
陳舵主聞言,後背不僅冷汗涔涔,「哪裡哪裡,我不多時便回來!」
葉述安笑著拍拍他的肩,「那便好,這場酒宴要是少了陳舵主,也減了不少趣味。葉某等你回來。」
陳舵主心中凜然,想著自己今晚這是決計跑不了,只得連聲道:「好,好,葉公子剛來,我哪能立刻就走。」
葉述安點點頭,終於與他錯身,走向主席位置。
陳舵主長出一口氣,架著明遠向著大門處一步步走去,明遠爛醉如泥的步伐,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在門外長廊拐角處。
葉述安方才在席中坐定,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詢兩句,便見星臨擱下了筷子。
「我喝了太多酒水,出去解個手。」星臨起身。
轉身的一瞬,星臨與雲灼交換完一個隱秘的眼神。
葉述安還沒坐穩,他一愣,「可是——」
星臨已經走下兩級木階,他半回過頭,擺擺手,「對不住啦葉公子,我馬上就回來。」
他滿目歉意,笑得像只無辜又討巧的貓。
嘉和樓是尋滄舊都最為奢華的酒樓,陸城主的這場宴席,將這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悉數請至,嘉和樓上上下下皆忙得腳不沾地,夥計都在樓中侍候著,生怕怠慢貴客。
偌大的酒樓後院冷冷清清,只余安靜矗立的草木。
陳舵主架著酒氣熏天的明遠,兩人一同跌跌撞撞,一路上應付了不知多少副熟悉面孔,拐角折過幾個,房屋繞過幾棟,青石板路越走越狹窄,終是後院的清冷角落中腳步漸停。
一棵繁茂海棠樹在院中央伸展枝丫。
兩人在樹幹陰影中站定。
明遠面上醉意盡消,吊梢眼中精明流轉,「陳兄,正如你方才所言,若是那少年初來乍到尋滄舊都,其必然對那日沉閣還未生出緊密聯結,若是我們運氣好,他大抵對雲灼還沒幾分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