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頁
現在烈虹引起體質變化,那些無法控制的滑稽能力,估計已經不再是瘙癢似的危害了,從脫髮拔高至褪皮,這種人在都城中隨意竄動,明日清晨,街上不知要出現多少死狀可怖的屍體。憑藉烈虹為非作歹的人更不用提了,他們的逃竄,會隱匿成長久難祛的弊病。
不如現在乾脆利落以絕後患,扼殺將來的不可控性。
但星臨沒有把真實想法說出口,因為他知道,他眼裡最簡單高效的方案,雲灼不會同意。
「嘭。」
突然一聲,三人轉頭,只見旁邊石獅上一朵綻開的血跡,一顆頭顱順著石階蹦跳著滾落。
氣氛靜默須臾,雲灼看向星臨,「殺了他們。」
星臨:「……?」
雲灼道:「殺了他們,別讓一個人踏出收容司的大門。」
原來雲灼也會有和他想法契合的時候嗎?星臨有些驚訝地想著,對雲灼笑得會心,「那交給我吧。」他道。清除危險因素,他最擅長做這個了。
收容司內精彩紛呈,火焰與幻境摻雜得滿地都是夢幻的危機,雲灼撩起衣擺,抬腳就要邁過收容司的門檻,踏入那一地繽紛中去,卻被星臨一手攔住。
「裡面太亂了,」星臨的眼睛自下而上,盯著雲灼,「公子就不要進去了,交給我吧。」
他在為著一次不期的默契淺笑,火光映得他一雙眼空蕩而多情,「我最擅長做這種事情了,公子知道的。」
風裡有滾燙的死亡氣息。
星臨繼續道:「火勢已經蔓延至長街房屋,一路過來,嗚咽聲不止,求救聲更多,想必是有不少人被困住了,你和天冬姑娘得去救他們,婆婆也不好再繼續呆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你們做什麼呢?能換個地方聊嗎?!」
高處,始終一言不發的流螢終於忍無可忍,她的聲音從火幕中傳來,「天冬,聽他的!你帶著婆婆先走!」
層疊夢境與重重火光在眾人面前交織,此處火焰已經燒至三條街以外,火光撕裂房屋與生命,傾塌聲與尖叫聲此起彼伏。
天冬握緊輪椅手柄,「雲灼!」
「請相信我,」星臨道,「你去做你擅長的事,我來做我擅長的事。」
扇刃和流星鏢各自藏在寬袍與箭袖中,刃尖冰冷鋒利相同,雲灼看見星臨眼中的寒芒,他踩著門口飛濺的血跡轉身離開。
才走出不到五步,雲灼回過頭,正巧撞上星臨凝視他的模樣。
火光動盪瘋癲,將星臨的輪廓反打,雲灼的目光欲蓋彌彰。
星臨讀懂了他的目光,他沖他一眨眼,「放心。」
要說收容司里是一致的攻擊性危機,長街上便是危險得錯綜複雜,想要伸出援手,坍塌的樓底下有顫抖的手舉著,血潑的青石板上有人剛剛開始禿頭,囚犯與獄卒屢次交手,處處是焦黑的痕跡,好在殘沙與棲鴻設在尋滄分舵的守衛兵卒也及時趕到,與獄卒共同壓制四處亂竄的囚犯。
可尋滄舊都人口密集,私搭亂建隨處可見,這群囚犯簡直如魚得水,逃得快的,已經沒了蹤跡,逃得慢的,便隨手炸起一片碎瓦與鮮血。
雲灼隨手捉住一位收容司的獄卒,「葉述安呢?他去哪了?收容司現在無人坐鎮嗎?」
那獄卒認得雲灼這張臉,忙道:「二城主現在仍在礫城!但城主就在棲鴻山莊做客,明日便可趕到!」
明日?待到明日礫城城主抵達舊都,一切都來不及了。
雲灼與天冬穿過無數攻擊雨幕,見到手無縛雞之力、只能在地上哀嚎的普通人,便伸手救一把。手忙腳亂地挽起一條瀕死性命,百忙之中還要閃避劍光箭矢的誤傷。
他們像是在一片沸水般的汪洋里,想要徒手撈住所有騰躍將死的活蝦。
廢墟中一根房梁被掀起,露出三雙恐懼的眼睛,攪著血腥的新鮮空氣猛然灌入,劇烈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原以為自己必然命喪今夜的婦人從房梁下顫抖著爬出,她伸出扯住白衣男子的衣角,在他靴邊深深垂首,她剛要開口,只聞懷中一陣嬰孩啼哭聲,她抱緊懷中包裹,抬頭望,那白衣男子根本沒有在聽她說話,轉身便急急離開了。
她帶著死裡逃生之後獨有的怔愣,望著那男子離開,驚覺收容司方向的火勢已經完全消退了。
她順著裊裊上升的白煙,望見了深邃的墨藍夜幕重新降臨於城牆之上,一道黑影立在城牆鐘樓的至高處,影影綽綽,看不分明,一動不動,或許只是靜止在風中的單薄旗帆。
星臨豎著一膝,坐在城牆上,靜靜俯瞰整座陷入混亂的都城。
整座城池內繽紛光芒亂竄,尖叫聲仍不止息。
如鏡一般的運河旁,散落了一地貨物,一位普通青年在瑟瑟發抖地瘋狂奔逃,鞋只剩半隻。
坍塌屋角下,一個偃人女童已經趴在碎石瓦礫下閉上眼睛,面泛死色。
守衛獄卒出手壓制,囚犯憑著暴漲的力量肆意反擊,隨意一道光便能擊碎一個普通人辛勞一生所得的房屋,打偏一道箭矢就能奪取一個偃人的命。
為非作歹也好,維持安穩也好,這世界是虹使說了算。
明明置身於古代文明之中,這裡卻沒有少年意氣的江湖綺夢,也沒有風雲詭譎的朝堂心計。
一場烈虹,打亂所有,催生能力者與偃人,幸運者在那場災難中倖免染病,卻成了夾在兩者之間的普通人。而普通人的腳下,是肢體智力齊缺的偃人,可以隨意踐踏,是人類又非類。虹使又壓在普通人的頭頂,宛若天上神佛,生殺予奪,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