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我才是最了解雲灼的人才對。他心想著,有些不甘。
他分明可以解讀雲灼的一怒一笑,將他最細微的反應收於眼底,將雲灼在他面前的所有模樣都刻入記憶,卻參與不了雲灼的從前。
雲灼的過去里根本沒有他。
葉述安與陸愈希反而可以。他們一同遍踏雲歸谷的鼎盛歲月,親眼看著那病弱的幼童成長至少年,見過雲灼初入日沉閣時的失魂落魄,日沉閣名聲漸噪之時,礫城也與其在傳言中互為相伴。
他們貫穿彼此至今為止的人生,經歷交纏,聯結羈絆。
星臨卻只能從他人的轉述里,去尋覓雲灼那些被時間沖刷到淺淡的過往。
他突然有些討厭自己這個外來者的身份了。
「確實,你們之間,了解是必然,」星臨悻悻道,「信任更是必然。」
現在公平了,兩個人都不怎麼高興,並肩沉默著同行。
江風倏地輕柔一呼,宛若也在輕聲嘆息,吹起星臨的髮絲,也吹動了江面一盞燭焰搖曳的河燈。
言談間,兩人已經步至集市河岸,這裡白日裡人聲喧鬧,此刻夜已深,靜謐無聲,如鏡水面上漂浮著萬千盞祈福河燈,與滿天繁星一同在江中輕盪。
收容司爆炸那一夜,不僅讓星臨一戰成名,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更多的是恐慌。
那群擁有烈虹的虹使,掌控生殺予奪的能力更加輕易,體質顯然已經出現改變,這是不是烈虹重新席捲的徵兆?
五年前的死亡陰霾,驀然又重新籠罩於眾人心頭。
爆炸的第二日一早,廟宇內便已是香火鼎盛,辟邪轉運的紙符於每家的門聯上可見,載著燭火的小船更是一盞盞被推上江面,以求遠處的神靈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祈福不停,虔誠不已。只求那名為烈虹的天災降罰之時,萬萬要放過自己。
星臨蹲身下來,手浸入江水,捧起一盞倚靠在江岸的河燈,其中蠟燭已經燃得蠟油淌開,一朵微弱燭火在風中明明滅滅,甚至都映不亮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怎麼了?」
星臨聽到雲灼在問,他卻失落在自己的沉思中,嘴上顧左右而言他,「沒怎麼,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河燈。」
「烈虹若是再次席捲,人人都吉凶難測,祈福再正常不過,」雲灼道,「從剛才開始,你便欲言又止,到底怎麼了?」
雲灼太敏銳了,星臨想著,他耷拉著腦袋,「我對祈福之事知之甚少,也就想不到還有這樣寓意美好的可能,自然更不會得知,那錦囊是葉公子的護身符。」他仰起頭看著雲灼,「我方才淨把他往壞里想,望公子不要怪我。」
雲灼看著星臨挑不出瑕疵的面龐,微光只在眉眼間躍動,卻入不了幽黑的眼底,他心知星臨雖嘴上說著歉意的話語,實則沒有半分真實的愧疚,反而是那些隱約模糊的失落,被藏在一雙笑眼裡,讓他感覺真切到不行。
失落的星臨讓人感覺很新奇,雲灼像是被牽動了,心中幾番猜測思索。
他不知星臨究竟為何而失落,卻驀地想到星臨此前說自己沒有故鄉,也無家可歸,此刻提及祈福與護身符,又沮喪異常,甚少接觸這種承載祝福寓意的儀式,也許從未有人為他的安危而祈福。
星臨將河燈放回江面,隨意甩甩手上的水,腦內兀自推演著葉述安身上的奇怪之處。
機器人從不信神,又怎會為一枚護身符而失落。
神明與妖魔,是人類憑空構建,為的是讓那些超出認知的狂喜與恐懼有的放矢。
然而他此刻憑空而生的嫉妒與失落,也超出他的常理,卻只帶來空茫。
他與雲灼都尋不到謎底。
燈火星光在兩人身側浮動,彼此眼中的面孔纖毫畢現,清冽與笑意截然不同。
一個表面平靜漠然,心中卻暗流涌動,另一個表面喜怒哀樂俱全,內里空茫而懵懂,雙方卻在死性不改的心口不一上達到了共通。
長夜未盡,星臨一雙手浸濕數次,一身黑衣被血與水反覆打濕又干透。
他卻不甚在意,此刻又將浸過江水的手往衣擺上擦,「公子既然不說話,那我就當你不怪我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嗎?」
他百無聊賴地問著廢話。
深夜不回日沉閣還能去哪裡,何況他本來就是在雲灼回日沉閣的路上截住他的。
他只想扮作若無其事,將今夜一切反常暫且擱置。
卻沒想到雲灼突然伸手抓著他的後領,將他提起,星臨被拽起身,又被雲灼扣住右手手腕。
他拉著他便走。
雲灼調轉方向,向著與日沉閣相反的方向走去。
星臨綴在雲灼身後,不解其意,「做什麼?」
「跟我去個地方。」
雲灼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扣住他腕際的手,帶著恰好的輕柔力度,足夠帶著他走,又不會握疼他。
星臨跟著他不斷地向前走,眼睛卻在看他握著他的手。
第79章 庇護
尋滄舊都的邊緣地界,有一座矮山,漫山遍野楓樹招搖,一座小廟在山頂,只一名僧人。
矮山本無名無姓,小廟也香火稀落。
然而這座山如今卻天下聞名,原因無他,仍緣於烈虹。
一場疫病過去,滿山的楓樹變得反常,一年四季里,日日葉片鮮紅如火,即使暑氣蒸騰,遠遠望去一座山仍燦若紅霞,分外惹眼,世人為之取名為「楓里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