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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憑著錦囊中花種的成分分析,得知雲歸谷里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藍茄,得知雲歸的光輝曾經,其實早已從各種意義上絕跡,自那之後他便對葉述安敵視得確鑿。那枚錦囊,葉述安極其珍視的錦囊,它的滑出與墜落,是一切崩摧的先兆。
所以,星臨再次檢測了機體,確保剩餘能源仍能維持此前的計算結果,在失敗兩次之後,他選擇了重踏一次尋滄舊都,想要去劫走那指向真相的唯一線索。
他回到從前,回到他殺死明遠的那一夜,開始重踏一切還沒摧毀的尋滄舊都。
這裡有太多他的眷戀。有漂浮著荷葉燈的運河,有掛滿祈福彩條的古樹,還有日沉閣,作為人們諱莫如深的神秘,佇立在都城的夜幕中。
星臨刻意繞路,在城內找了一家醫館,從館內順走了幾卷繃帶。他幾處裸露的銀白骨骼可以暫時被幾層繃帶遮掩,他得以防意外發生,在他已知的局面中,做出最微小可控的變動。
他在深重的夜裡獨行,一邊走,一邊用繃帶將那些猙獰的傷口纏緊,一路踏著尋滄舊都的青石板,身後拖著一道被月光拉長的影子。
就在這座城裡,雲灼在祈福樹下給他取了名字,他們在偃人黑市旁的小巷裡爭吵,在城牆下他接住了一躍而下的他,這是一座燈火流麗的城,可他沒能修復他的色覺,所以入目仍是一片黑白,他記憶里該有的美好色彩他全都看不到。
這像是在往事的灰燼里流浪,他一襲斑駁斗篷從頭遮到腳,殘缺軀體要幾層薄紗布來補全。
他對事情的發展記得分毫不差,循著時機在嘉和酒樓的後巷中等待,果不其然,等到了SPE-1437將明遠與陳老闆的屍體拋入井裡,葉述安帶著一身酒氣出現在後院。
屆時的SPE-1437還無心無情,炸毀收容司之後正值一夜成名,森冷的殺意依然張揚漂亮,而葉述安還是光風霽月的礫城二城主,宴席上示好的面孔眾多,將他灌得醉意洶湧,與SPE-1437交談幾句便彎腰嘔吐。
星臨無聲無息地匿在陰影里,死死地盯著葉述安略微鬆散的衣襟,看到一團黑影從中劃出時,他一把將那枚錦囊搶了過來。
SPE-1437與葉述安都始料未及。
「還給我!」
葉述安一劍出鞘,星臨躲過一記攜著劍光的殺招,披著斗篷站在一地慘白月光里。
他看見葉述安那慌得失去風度的面容,看見他最初的端倪,他丟棄一瞬的溫和俊逸,兇狠地想要奪回陸愈希給他的祈福。
他看見SPE-1437不動聲色的敵意,看見不知結局的自己。
他們距他不過十步距離。
星臨垂在身側的手攥著拳,他攥得太緊,錦囊中的花種讓他掌心的痛感也粒粒分明。
他不想與他們糾纏,便轉而橫掃葉述安下盤,隨即趁其不備狠狠一記拍在其肩側,一轉手腕,將葉述安的長劍一把奪了,轉而又將借來的劍猛然橫刺出去——
「鏘——」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攻擊風格。他以長劍擊飛一枚已然攻至他頸側的流星鏢,又截斷這枚流星鏢的迴旋軌跡,將其強行收進袖中,再順勢跳上牆頭,一頭扎進茫茫夜色里。
他知道,此刻的葉述安與SPE-1437是追不上他的。
葉述安忌憚於御風能力的暴露,而SPE-1437沒有他了解這座城池。可畢竟性能相同,星臨也甩脫不了SPE-1437。
一場悄無聲息的追趕,發生在都城未眠的夜裡。
星臨緊緊抓著那枚揭露真相的錦囊,高樓屋檐之間,他快成一道烏黑的殘影,可他身後的那幾不可查的腳步聲始終未停,曾經的他就在背後,沒有放棄追回他身上的花種,兩人始終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尋滄王宮的六角高樓上有夜風撕掠,星臨最終在這裡停下了腳步。
背後瓦礫輕響,星臨聽見那道腳步聲也在身後停住。
「終於累了?」
呼嘯的風中,星臨聽著這道完整的嗓音,是SPE-1437在問他,他袖中摩挲流星鏢的指尖帶著失神的力度,他沒有說話。
下一刻,他手指微動,將流星鏢還給SPE-1437,一記飛擲因為留戀所以不利落,輕緩地滑回SPE-1437抬起的手中。
一枚流星鏢歸還得這樣柔和,讓SPE-1437誤以為這是示好的態度。
「閣下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星臨踩著屋脊轉過頭,注視著這張嶄新完美的面容,看見那雙透徹的眼睛裡推出一個很合適的微笑,笑里深藏著他最熟知的敵意。
「你到底是什麼人?」SPE-1437又問道。
星臨無法回答,無法告訴他,這裡站的就是作繭自縛的你自己。
「你說句話!」
說話?說什麼話?說我是來自毀滅結局的你,說我抹殺自己的存在的合理性,與自己為敵是為了違背曾經的誓言。還是說,我要明確告訴你,你我都已經失去過無數次,只是你還一無所知。
一片靜默中,SPE-1437失去耐心,星臨察覺他指尖輕微的動作,那是攻擊的前奏,他抬眼,望進一片冰冷的威脅中。
「我權當你是啞了,」SPE-1437踩著屋脊欺近,「錦囊呢?還來。」
從前的他一直是這樣,咄咄逼人地要求真相,無所謂真相是否為人接受,從前的他根本不在乎。星臨看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心裡忽地生出一股子厭惡,斗篷的陰影中,他無聲地笑了一下,手摸上腰側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