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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默默把婆婆舉到嘴邊的茶餅扒拉下來。
天冬吃一口也立刻低頭悶了一口酒,她一抬頭,眼眶通紅,星臨驚訝地看著她一副快要被好吃哭了的樣子。
天冬熱淚盈眶地扶住星臨的肩,「星臨,我想說,今年有你在這裡,我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星臨接住她突如其來的感動。
喜樂的荷月晚餐瀰漫著集體服毒的沉重,雲灼垂著視線,用筷子戳自己盤子裡的茶餅,「其中的餡料對身體很有益處,都可以入藥的。」
扶木顫巍巍地把茶餅夾到星臨嘴邊,陰測測道:「來,星臨,吃藥了。」
星臨無辜無畏地咬了一口。
一入口,又苦又甜又沖,五味雜陳里一陣強勁的辣味拔地而起,直衝天靈蓋,幾乎要穿透他合金顱骨。
星臨一瞬間眼酸鼻酸,他的感官比在座的人都要敏感很多,一下子就被刺激得落下淚來。
他說不了謊,捧著碗淚流滿面,看著對面雲灼,「好難吃。」
他模樣太誠懇太可憐,以至於這麼直白的話語也無從怪罪。
扶木噗嗤一聲笑出來。
星臨咽下去,下一句就投誠,「但我喜歡。」
雲灼轉頭看向扶木,帶著淡淡的笑,和顏悅色地問:「什麼事這麼好笑?」
「……」扶木低頭狂吃一通,「好吃好吃!聞叔天冬,快吃啊!」
「我吃好了,」聞折竹站起身來,「還有最後一道沒上,我去廚房看看。」
扶木如蒙大赦,「我來幫你!」
星臨看見兩人的身影轉進廚房方向,便捧著碗西瓜涼羹繼續一勺一勺地吃,他吃得心無旁騖,眼見馬上見底。
忽然,一陣尖嘯聲在他背後響起。
星臨在盛夏的夜晚裡回過頭。
赤黑相間的華美樓閣披著皎白的月光與起伏的歲月,堅守在他身後,一道清亮的響聲,穿過一片張燈結彩的吉祥,直衝天幕,在閣頂的上空炸開一朵繽紛至極的煙花。
這一瞬,星與月黯然失色,煙火的光彩,將雲朵染色,又飛速滑下錯落有致的連綿屋脊,抵達星臨清澈的雙眼。
有人在煙火的餘聲中喊生辰快樂。
在棲鴻的漫天飛雪裡,星臨曾說過他生於荷月節這一天。
今晚日沉閣盛裝過了頭,因為要裝點雙倍的慶祝。
他轉回頭,看見雲灼與流螢的眼被映得熠熠生輝,禮物已經捧到他面前,婆婆腿上也有個小布裹,她正笑得眼不見牙地鼓掌,空不出手去拿。
木傀儡們一步一頓地涌過來,指間燃著冷焰火,扶木和聞折竹跑著趕回他身邊,煙火亮徹庭院,兩人手中的火摺子還冒著煙。
他們圍著他,在說著一些什麼,可連扶木的聲音都壓不過響亮的爆裂聲,祝福的話語都融在每一聲響亮的絢麗里。
煙火在星臨身後的夜空里接連不斷地綻開,距離很近,仿佛迸碎的流星碎片,要落在他頭頂。
他被愛和祝願簇擁著,眼酸鼻酸的感覺還沒緩過來,腦內又一陣疼痛針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泛起。
程序設定沒能告訴他,對待這種純度的真心該做出何種得體反射,此時,他那混沌的靈魂里一片茫然,只剩那層淺淡的動物性本能占據高峰。
星臨抱著滿懷的禮物,無措地看向雲灼。
「快許願。」
他讀他的口型,也讀到他眼中的期待。
星臨將禮物摞在桌上,乖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空白著腦袋數過十秒,用這十秒時間給人造成他有願可許的錯覺。
最後一朵煙火壯烈奪目,在夜幕里粉身碎骨成一大片光翳,強作存在過的證明,轉瞬即逝。
星臨睜開眼,幸福躍動在他眉眼間的模樣,比煙火還像夢境,連那幾分克制不住的感動也是絕對漂亮絕對得體。
他眼底是一片混沌的懵懂,生動地宣告星臨的最內核陣亡已久,他站在他們面前,眉眼一彎,便是一場動起來的祭奠。
煙花結束,庭院靜默無聲,天冬的眼眶更紅了。
第149章 守望
扶木抽抽鼻子,抑制住自己和天冬抱頭痛哭的衝動,決定作個大死來欲蓋彌彰,「那茶餅味道太沖了……」
而雲灼只是看著星臨,「該去放河燈了。」
烈虹已死,但荷月節放河燈的習俗仍被延續,並被賦予更多內涵。這一夜,都城的運河化成一條盈滿燈火星光的通天河,人們在河畔放出一盞河燈,緬懷逝者又寓意祈福。
扶木坐在河畔的石階上,腳邊堆著小山一樣的河燈與荷葉燈,他和聞折竹造了太多,婆婆一個人就已經放出十幾盞河燈,日沉閣內部還是消耗不完,扶木便已經開始就地擺攤坐地起價,提前實現了燈商夢想。
扶木的買賣火熱,他身後的河邊,婆婆已經把第十五盞燈放進水裡,上面猖狂地畫滿了沒人能看懂的筆劃。
她幾步之外,星臨一隻手拿著筆,在同樣的河畔被同樣的難題,第二次難住。
他另一隻手中托著的河燈上面空白一片。
他為了能回到這裡,已經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代價,所以他回到這裡,又變得無所寄託,整個人空得一眼就能望到底。
河燈中間一枚燈芯,半截蠟燭將要燃盡,最後,星臨只是原封不動地,將燈放進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