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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這個人類的思緒好像已經不在這方院落,而是在飛去了將來,人類的想像力何其強大,只一張殘缺的圖紙,扶木就已經開始不停搭建一個美好而具象的以後,在那裡,沒有四肢殘損的苟且偷生,沒有為求完整的慢性自殺,尊嚴與生命可以並存。只要完整的圖紙。
談起這些扶木便手舞足蹈、喋喋不休,星臨試圖拋卻現實中的所有阻礙因素,跟上扶木幻想的思路,但扶木說了很多,他看月還是月,聽著幻想,深覺那只是幻想。
「你是不是不信我?」
星臨其實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可扶木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質疑,他的臉一下垮了下來,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
「我也不是完全不切實際的,」扶木道,「等到補全殘頁,制出零件,我先在自己身上試驗過後,保證它的安全性,大家說不定就會認可這全新的零件,當然前提是要先補全殘頁。」
說到這裡,扶木看向倚靠著石凳昏迷的危正卿,「只要從他嘴裡問出殘頁的來處。」
「鹿淵書院。」星臨道,「他已經說了。」
扶木一愣,表情變得些許複雜起來,「……怪不得。」
星臨道:"什麼意思?"
扶木道:"到了你便明白了,我們很快就啟程。"
星臨看了眼地上的危正卿,"那他怎麼處理?"
扶木心思已經飄了,"葉公子會幫忙的。"
星臨想了想,道:"葉公子真是神通廣大。"
尋滄舊都處理麻煩是葉述安,雲灼與葉述安在收容司一見,唐元白屍體自此不知所蹤,此時他們身處遠在千里之外的殘沙城,把身份高貴的殘沙親族綁了盤問,後續事宜仍可放心交予葉述安,一位收容司司主,究竟可以手眼通天到什麼地步?
扶木點點頭,"自然神通廣大啊,他可是礫城二城主。"
礫城。天冬口中的四大勢力有三,原來一直就在身邊。失去刺青而無法佐證身份的扶木,隻字不提自己在棲鴻山莊的過往,聲名狼藉的日沉閣主雲灼,家鄉是惡名更甚的雲歸谷,就連溫和待人的葉公子背後靠著的,也是一整個礫城勢力。
不同於棲鴻山莊與殘沙城世代為仇,雲歸谷與礫城,是世交。
星臨看向庭院內的正屋,一扇窗被透出來的模糊燭光氤氳著,雲灼與葉述安正在裡面。
「危恆認出你了?」
葉述安放下剪燭的剪刀,燭光映出他面色凝重,「這也不能太怪扶木,要他眼睜睜看著族人被施以酷刑,也太為難他了,不過你以後確實難做,雲歸又不知道要被怎麼編排。」
雲灼垂著眼,神色看不出喜怒,「無所謂,沒人在乎。」
葉述安看著雲灼,"有人在乎。"
剪刀被隨手放在桌上,雲灼手指隨意敲了幾下那冰冷的金屬,語氣是漫不經心的平淡,"述安,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不要管。"
雲灼總是執著於在雲歸谷的事情上與他們劃清界限,葉述安對他這種態度十分擔憂,可面對摯友,葉述安總是無可奈何。
葉述安嘆了一口氣,"你已經很久沒有回礫城了。兄長念叨你念叨了很多次,你就順遂他的心意,今年回去和我們一起守歲,就像小時候那樣,或者,藍茄花宴你赴宴一次,行嗎?"
"不去。"
"為何?」
雲灼站起身來,「我們片刻後便啟程,殘沙城不便多留。」
「這麼匆忙?」葉述安很是詫異,有些情急,「天都沒亮。你剛進城就直接去了明鬼宴,接連幾日都沒能休息。那我不說那些了,危正卿也交由我來處理,沒人會發現你們在這裡,你休息好了再啟程。」
雲灼向著門走去,「不必擔心。」
葉述安:「阿灼!」
雲灼一句話沒有讓葉述安的擔憂消減半分。
五年過去,雖然雲灼的體質已與他十六歲之前大不相同,可葉述安總忘不了那些病榻之上的汗水與痛苦,偶爾他會在恍惚之間,看到那張臉上重現少年時蒼白的倔強。當然,現在的更多時刻,他是不知悲喜的沉默。
雲灼的手已經觸及到門框,葉述安在他身後開口,被打敗了的妥協口吻。
"那你千萬小心。"
雲灼停下腳步。
「他不是尋常人,卻很會裝作尋常人,」葉述安道,「這種人,很難得知他的真面目,你此番與他同行,務必小心。」
葉述安沒有點明,兩人卻都心中瞭然他口中的人是誰。
屋內只點了一盞孱弱的燭燈,雲灼半回過頭,燭光他的側臉上搖曳出不規則的幽微陰影。
"我知道了。"
雲灼推開門,踏進滿院月光中去。
扶木與星臨在院內等他,地上一灘昏迷不醒的危正卿。
扶木看見雲灼走來,像是被釘在原地,心中修改無數次的腹稿,字句都黏在喉嚨里。
「少主……」
雲灼看著扶木。
星臨站在一旁,在那些欲言又止里,站成了旁觀的局外人。
月光里,扶木與雲灼的面孔都光影深刻。
雲灼不問扶木在明鬼宴上的莽撞,扶木不提及惡名之下的雲歸谷,他們背後都是星臨不知曉的過去,他們之間涌動的也是星臨讀不懂的情緒。
"對不起。"扶木蔫蔫。
雲灼搖頭,上一隻手擼了一把扶木亂翹的頭毛,報復性地揉得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