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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料入手,布質的質感有些粗糙,不過看這小鎮也不像是能輕易買到上好成衣的地方。
樣式簡單的單衣披上肩頭,星臨的皮膚被水泡得泛粉而起皺。
他是星際時代的人類手中的登峰造極之作——僅僅從皮膚細節便可窺見一斑——皮膚表層仿生程度極高,細膩到纖毫畢現,而且熔點高,導電性能良好,受到損壞也能自動修復,以現在這個世界的人的視角來看,他確實是個燒不著、電不壞,還能自愈的怪物。
設計者永遠不會想到,這層耐用的皮膚,在這個充斥著泥土味道的夜晚,起到了讓他不會洗破皮的作用。
他想到之前同樣被泥漿裹身、面目都認不出的扶木。
星臨心想那個木頭人必定會洗禿嚕皮,而且飢腸轆轆入睡。當機器人真好。
他邊想邊穿好衣服步至床榻,心滿意足地躺下,他沐浴過後的溫度還未散盡,白氣繚繞著升起,而後散盡在黑暗裡。
初到鹿淵鎮的夜晚,已經被揮霍大半,無聊的待機中,很快便迎來第一縷攀入窗框的破曉微光。
照常說食客匯聚的客棧大堂向來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星臨初來乍到鹿淵鎮,第一手消息也打算從這裡得到。
他在樓下大堂內點了頓早點,沒曾想,白粥見了底,酥餅只剩渣,也不見半個客人的影子。起初他還以為是人類惰性使然,耐心地在一根板凳上將瓜子嗑到正午時分,客棧仍然沒有來客,大堂里只有老闆和夥計冷冷清清的身影。
星臨托著腮百般無聊,用瓜子殼在桌子上擺雲灼的臉,想著其他人類怎麼回事,他暫且不管,但樓上那兩個也睡了太久了吧。
他眼睛轉動著,盯上了櫃檯後面奮筆疾書的客棧老闆,「老闆,今日這大堂怎麼這麼冷清?我昨晚看著,生意分明紅火到不行,連個空位置都沒有。」
客棧老闆面貌斯文,聽見這坐了半日的客人終於有了點聲響,擱下筆,抬頭望過來,「這位公子,您是外鄉人吧。」
外鄉人。
又是這個措辭,殘沙人仿佛格外在意這個。
星臨亂扯,「正是,與兩位兄弟經商偶經此地,初來乍到,很不熟悉。」
「一眼就能看出來!」老闆道,「今天我們鎮長的長子娶親,早在半月前,就知會全鎮百姓今日前去觀禮,大家都去湊熱鬧哩。有喜酒宴席吃,誰還來吃這尋常酒啊。」
星臨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那我這外鄉人,也可以去觀禮沾個喜氣嗎?」
老闆道:「當然當然,鎮長想要人越多越好,要是有別地客人送祝福,他必然喜出望外。」
「那老闆您怎麼沒去呢?」星臨道。
老闆嘆了口氣,「我去啊,記完這幾筆帳就去。」
星臨露出慣常的誠摯笑容,「人生地不熟,一會和老闆一同前去,您介意嗎?」
「您這是哪裡的話,這有什麼介意——」
老闆話沒說完,星臨就聽到樓上傳來一聲關門聲。
隨之,木地板的吱呀聲輕微響起。
他看向樓梯處,嶄新的潔白衣角出現在視野中,隨即是衣袂與寬袖,處處細節都一塵不染地與眉眼相襯。
星臨仰著臉,向著雲灼開口問道:「雲公子,成親,去嗎?」
雲灼下樓腳步微頓。
星臨將自己與老闆的對話告知雲灼,弦外之音暗示前去觀禮的潛在目的。
雲灼心領神會,面色如常地與老闆閒聊起來。
正午日頭漸斜,在星臨耐心告竭,上樓成功捶醒扶木之後,老闆那本厚厚帳簿也暫且合上,三人終於跟隨老闆成功踏上前往觀禮的路。
鎮長的住處在鹿淵鎮的另一頭,遠遠地就聽見笑鬧交談聲。
沿路禮炮彩帶遍地,鞭炮炸開的紅皮也落在其中,多種色彩喜氣洋洋地裝點著鎮子。鹿淵鎮的建築多是竹製的屋宅小院,就算是鎮長住的宅子也不大,喜宴都擺到了街上來。
三人踏入這場全鎮共樂的喜事,恰逢吉時。
贊禮者高聲一喊,「吉時已到。見禮——奏樂——」
鎮民熙熙攘攘地涌過來,層層圍著楊柳樹下的新郎與新娘。
鹿淵鎮的婚俗與別地迥異。新娘鳳冠霞帔,卻沒有紅蓋頭,雲霞五彩帔肩襯得女子面龐艷若桃李。通往新郎身旁,紅色布毯鋪就的路上,有一隻熾焰燃燒的火盆,新娘合著樂聲輕唱著一支曲子,詞用的是當地語言,咬字中有一種特別的韻味。曲調起伏中裙角擺動,新娘跨過熾焰,步至新郎身旁。
她的歌聲始終輕,卻是分外認真,那調子有些沉鬱,卻萬分深情。
觀禮人群中,雲灼被迫與人接踵摩肩,他被擠其中,像顆嵌在凹凸石磚上的白米粒,曲子最後一個尾音飄散著結束,道賀聲與鼓掌聲在耳畔齊飛,而他興致缺缺。
他在擁擠中轉過頭。
意料之中,身後扶木一臉嚮往與喜悅,他投入地看著夫妻對拜,眼中隱隱含淚,十分感動,正在大力鼓掌。
意料之外,發現本該在身側的黑衣少年已經不知所蹤——星臨不見了。
「扶木。」雲灼叫道。
鹿淵鎮新晉優秀鎮民鼓掌太過投入,觀禮觀得十分忘我,一時間沒聽見自家少主的呼喊。
雲灼錯身到扶木身旁按上他的肩。
扶木轉過頭看他,這才如夢初醒,「怎麼了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