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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沉閣,星臨。」
聲音不大,卻喧譁止沸。
周遭爭吵的眾人驀地噤若寒蟬,目光都遮遮掩掩朝那處去。
眾人有所耳聞,收容司一場爆炸震天,城頭火光中一道鋒利黑影,活埋囚犯性命無數,也親眼目睹,日沉閣入落寒城中,神秘屍首頻頻出現,少年殺手惡名初顯,好奇與忌憚,都若有似無地落在那單薄肩頭。
星臨好似全無所覺,任他們窺探。
侍衛聞言,面色鄭重,撤刀放行,出列一人,畢恭畢敬為他指路。
星臨走得很快,衣袂翻飛著於坐席中穿梭時,打量他的目光仍未止息,換了高人一等的身份,視線也像是有了重量,仍或明或暗。
他先被一隻手牽住衣角,他頓下腳步,看見婆婆在輪椅上半轉過身沖他笑,和藹的弧度過了頭,在一個笑里返老還童,攥緊衣角不要他走。
「你來啦,快過來坐吧。」婆婆拍拍身側軟墊。
眾人口中天殺的偃人,由於是在日沉閣身旁,反而顯得尤為合理而可敬,無人敢多言一句。
天冬與流螢坐在一旁,看見星臨皆幾分詫異。
天冬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
「結束後再解釋給你們聽。」星臨打斷她。
他人形之下有話語萬千,一路帶風疾奔至此,在腹腔中顛簸再漚爛,步伐容不得半分凝滯。
可緊攥他衣角的手仍不放,反而更緊了幾分,骨瓷盤中一顆晶瑩凍梨配一把銀質小刀,被婆婆推到桌案邊緣,指給星臨。
關切不合時宜,星臨沒那個心情,搖搖頭轉身欲走。
孩童般的執拗也不合時宜,婆婆另一隻手急急揮動,阻止星臨的離開,冬裝繁瑣,衣袖空蕩時牽連著銀刀刀柄,那道鋒利的銀光在桌案邊緣顫巍巍地晃動了幾下,便直直地墜了下去。
刀尖向下的凌厲,眼見著就要扎進婆婆的腳上。
星臨此刻軀體反應快於大腦,飛快蹲身下去接住了那柄銀光,刀刃短小,一瞬之間竟是握進了掌心,下墜的趨勢被掌心驟起的銳痛取代。
手指圍圈的狹小陰影里,掌心已經見了血,湛藍色的,一行蟲蟻咬噬的麻癢感緩慢下滑。
霎時間,星臨陡地感覺身上無數道窺伺目光重若千斤。
僵硬著,維持著半空不空的拳。力度收緊,則刀刃切入皮膚,湛藍滲出指縫,力度放鬆,銀質小刀將掉落在地,噹啷一聲,寒光上沾著湛藍,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中。
他這才想起婆婆的下肢全是木製,銀刀劃傷不是一道不痛不癢的淺淺刻痕,落下幾碎木屑罷了。
關心則亂,自毀陣腳。
婆婆見刀落進他掌中,眉間一皺,又在不停說話,開始口齒不清,咬字發音的線索全部無關緊要,卻要人耐心蹚在涎水中撈。
星臨看著,疼痛激起煩躁,發現下意識搶救毫無意義,又幾分懊惱,不想再假裝若無其事,他把自己的衣角從婆婆手中一下子扯出來,冷冷道:「別在這種時候。」
聽他語氣,流螢與天冬同一時刻眸光凝住。
「你……怎麼了?」流螢見他神情緊張,舉止不同尋常的急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星臨一顆心提在喉嚨中灼燒,「我要找到雲灼。」
「在那邊,」天冬指向他的身後,「與陸城主坐在一起,這小刀——」
「沒事,我拿著就好。」他另一隻手掌覆上自己的指節,裹住欲滴的藍血。
星臨回過頭,即使不用機體功能,他也一眼就看見了雲灼。
高朋滿座的人影縫隙中,白衣人清冷超拔,不合群的神貌,三千座上客中一眼就能挑揀正確。
他正右手成拳抵在唇上,輕輕咳嗽了一聲,年少的病氣在他身上復生須臾,執起骨瓷茶盞,以冰雪中一口熱茶去填那聲咳嗽。星臨能感覺出他些許不虞,或許是號角吹得太響。
雲灼茶盞未擱,看清來人時,以目光詢問星臨。
「我來是有事想跟你說,」星臨越過陸愈希,落座時開門見山,一把覆在雲灼腕際,「非常急。」
他發覺雲灼身上的驚人高熱仍在持續。毒素還在他體內流轉。
「雲灼,你先回答我一個疑惑,」星臨強自穩住心神,積壓下系統像在紊亂,「六年前,烈虹發生的那一年,雲歸谷的霜晶花結果了嗎?」
談及的是雲歸的機要。
雲灼看了一眼陸愈希,「我踏入谷中時,全谷的霜晶花已經盡數枯萎,那一年究竟是否結果,恐怕無人知曉。」
星臨倏地攥緊他的衣袖,「不是無人知曉,有一個人肯定知道,葉述安他——」
「轟隆轟隆——」
突如其來的巨響。
地面在震動,蕩平山頂所有的喧囂,鼓面緘默,爭吵平息,也蓋過了星臨的聲音。
冰柱上的鹿頭狼首隨震顫而動,茂密絨毛如同因呼吸而翕動,一顆顆頭顱宛若在掙扎著死而復生一般。
眾人驚異中,雲灼只看著星臨,卻只見他神色惶急地唇齒張合,卻字字啞聲。
星臨內心火急火燎,已經煩躁到了極致,終是暫為放棄,他猛地轉頭,向聲源處望去。
只見那灰冷祭壇的中央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渾圓黑洞,遠遠望過去,只一片幽黑,深不見底,那不間斷的巨響就是從那洞中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