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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道微弱聲音,從人群的另一邊中傳來,聽到他耳中卻異常清晰。
鉛塊瞬間不翼而飛,他立刻調轉方向,腳步極快,循著那聲音快速尋去,只見人群周邊,一隻隕鐵傀儡佝僂著站起,搖搖欲墜的黑石手掌里護著一個人形。
扶木坐在破損的隕鐵肩頭,灰頭土臉地衝著星臨笑,他的四肢被炸斷兩腿一臂,僅剩的一隻義肢,抓著一紙雪白殘卷。
兩人隔著人群遠遠相望。
扶木藍血滿臉,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星臨看著他,毫無預兆地笑了,真切的笑意流轉在眼角眉梢,直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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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起來的時候仍沒收住笑,那些清澈的笑意散在風裡,他用著僅剩的電量,來到扶木身邊。
星臨抬頭,「如願以償了?走吧。」
扶木笑起來嘴角是圓的,看起來稚氣得像個小孩,「怎麼樣?快叫哥!叫聲哥,等出去就帶你去棲鴻見見世面!」
「那叫我陪你去。」星臨道,「趁還沒被發現,快走。」
扶木拍拍身下隕鐵傀儡,「炸得太狠,它不能動了。」
「我背你。」星臨道。
即將斷電的機器人對著高處的殘破木頭人伸出雙手。
「轟——」
突然的一聲。
星臨那無可考證的笑還未褪,雙手已濺滿溫熱的湛藍,一潑藍血飛濺在臉上,燙得他睜不開眼。
胸口突然傳來鈍痛,他睜眼,只見一顆球形落回地面,在他腳邊滾動著趨於靜止——
——是一顆湛藍色的琉璃義眼,折射的光芒璀璨依舊。
被義眼擊中的是胸口,卻如同貫穿了機械心臟。
星臨一寸一寸抬起頭。
那隕鐵傀儡的破敗肩頭,仍是熟悉的身形,半個腦袋被爆炸的火花奪去,只余半邊淋漓藍血和空氣,僅剩的那隻眼眸純黑,瞳孔安靜溫潤地擴散了。
那不完整的人,已經失去平衡,被重力拽著往下一栽,直直地墜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殘頁被火花裹挾著,一併燒毀,黑手套義肢此刻仍緊緊攥著的,不過雪白的一小塊邊角而已。
其餘全是灰燼,無風自散。
嘈雜聲音從上空灑落。
「天吶!我扔中了!又殺了個棲鴻雜碎!!」
「快看快看!這流火彈就是厲害啊!威力這麼大!」
「他血還是藍的!偃師扶木竟然是個偃人!」
發生的一切都太急太亂,星臨沒有注意到,那存放隕鐵傀儡的高台,就位於他們頭頂上空。不知何時,鎮民們重新聚集在高台上,正為自己能幫上一手而眉飛色舞。
天地像是靜默在這一瞬,那飛揚的藍血、碎肉與木屑,瞬間撕去了星臨的聲音。
第53章 余血
星臨如同被一下子抽走所有電量,他靜立僵直在原地,回歸了真正的機器模樣。
「滋啦——」
電流噪雜,凝成一把精神利刃,毫不留情地划過星臨的大腦。
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劇痛將他扣在原地。
他的視野癲癇似的不停閃爍,扶木渙散的瞳孔在他眼前無限放大,仿佛要將他吸入無盡的虛空當中。
扶木砸在地上激揚起的一陣塵土,飛散著撲到一個殘沙追兵的衣角上,那追兵正指著他,向周遭大叫,其餘追兵聞聲,齊刷刷轉頭,向著星臨迅速包圍過來。
雲灼飛身落至牆頭,身後斗篷人始終甩不脫,可他已經無暇顧及,遠處的模糊身影馬上就要被杏色包圍著淹沒吞食。
數不清的刀劍箭矢,圍繞而來時破風;白衣由遠及近,竭力奔赴時碎瓦;高台上的喜悅助威,即刻成倍翻湧。
可星臨什麼都聽不到。
他恍惚得如同墜入漫無邊際的黑當中,無數幀清晰得過分的記憶,爆炸似的擠到他面前,卻又霎時間四分五裂,在他腦內不停切換,畫面天旋地轉,聲音嘈雜著攪成一團。
「也許你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下次不要總是自己一個人了,你難道就不覺得孤獨嗎?」
「日沉閣可以是你的家。」
那顏色迥乎不同的雙眼,看向他時,總含著能令人一探到底的感情。那些真心實意的交付,展露的赤誠笑容,一幀幀瘋狂地刺痛著星臨。
「不論你以後去往哪裡,都有歸途。」
星臨不知道機體究竟發生了什麼故障,萬千畫面旋轉著被攪碎,化成數以億計的尖刀,近乎割裂他的處理中樞。
好痛,受不了。
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記憶數據失控了?該怎麼辦?
周遭喊殺聲震天,星臨卻在危機簇擁中迷失,紛亂的視野里,他看清自己雙手,它們在劇烈顫抖著。
腳邊,那顆琉璃眼珠黯淡得失去生命的光彩,裹塵帶血。
星臨機械地彎下腰,他的指尖抖得過於劇烈,眼球沾血也滑膩,他撿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那眼球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劍風吹動,滾動著,穿過遍地碎石,滾進那無數雙腳踩踏涌動的人群里。
星臨失著神。忽然,他像是被什麼點燃了意志一般,如同一陣迅猛的疾風,向著眼球滾動的方向刮去。
那個方向里,是追趕而來的大批殘沙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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