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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寒城巔白雪皚皚,眾目睽睽里,晴光映得他的半個顱骨幾近透明,皮膚表層迅速修復,搭骨生肌的過程里,駭異到舉世無匹。
一顆有生命的清透眼球,嵌在無生命的機械骨架中,劇痛中仍不失瞬息萬變的神采。
令人震悚的異世感,可怕的不死之軀。
那一箭載著蓄積已久的陰謀和新鮮生成的恨意,潑濺藍血,染活了冰柱雕刻的神鬼妖魔,將他射成了它。
席上,一個人在莊主的至高寶座上坐下,輕一揮手,面前冰弓消逝在空中。
「捉到了,藍血妖邪之首。」
這人下顎血未乾,嘴角翹著,一雙溫潤棕眸浸徹冷意,是寒決明。
「混跡人群的畫皮妖怪,能順利暴露,真是神靈保佑。」
星臨撐著半損的視覺,尋到葉述安一襲青衫沾血,匿在人群里笑得輕慢。
作者有話說:
*選自先秦《楚茨》
第100章 成為
陷阱。
從一開始便是陷阱。
星臨在滅頂的疼痛中徹悟。
他不知道葉述安是在什麼時候徹底背棄日沉閣的,或許是在那顆花種落進他手的那一晚。
那時恰逢他收容司爆炸當天一夜成名,來歷不明,在烈虹變異之時猶如天降。
有三日暴雨,虹直掛天際,恐慌涌動之時,藍茄花汁入尋滄舊都的地下水中,滿城井水湛藍晶瑩,半真半假的藍血謠言順理成章;使兩三人因不知名原因暴死,遣鄉紳老者開始散播不可考的小道消息,人心惶惶中,藍血妖邪初具雛形。
不可解的疫病謎題,因藍血妖邪的出現而有的放矢,只需幾次推波助瀾,那些體內淌著湛藍血液的偃人就變得死不足惜,一路上屍堆隨處可見,血液染藍大路,謠言甚囂塵上。
一行人踏雪入棲鴻,流言發酵升級完畢,藍血怪物已經在悠悠眾口中活得煞有其事。
一位身份低下的囚犯怎會輕易逃入世間聞名的寒鏡神跡?假意暴露時要抬手立刻殺死逃犯,獵獸行徑才會不露端倪。
要的是最殘忍的真相剖在面前,要最冷靜的機器不冷靜,急迫、憤怒、倉皇欲言,要他腳步不停地來到這行刑地。至關重要之人為誘餌,逼他上最後的舞台。
降災怪物之位虛位以待,等待匿在暗處的一箭造神,將他釘上去,一箭釘進為他量身打造的流言棺材裡。
這才是真正的頂級祭品。
讓世人一起來祭這機械之神,祭這藍血怪物,祭這傳播烈虹的罪魁禍首。
繼任大典祭天祈福,虔誠的一張張面容,鼓擂得不遺餘力,卻請來了降災的藍血潑濺當場,成為百年之後最聳人聽聞的傳說故事。
這個世界對烈虹的巨大恐慌,就要落到那冰柱頂端的藍血怪物身上去。
從左面看他還是星臨,從右面看它已經是一具顏色不對的骷髏。
星臨還能怎麼自證清白?
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存在。
正午的陽光,從正上方浩蕩鋪灑。
遠遠望過去,偌大的祭祀場所,影子少得可憐,所有人都像鬼一樣。
「邪魔!」
有人魂飛魄散。尖叫聲貫穿人群。
「藍血怪物!!!」
「上天顯靈!祭天有用了!!它就是匿在人群里的怪物!我們都會被他害死啊!」
「莊主!殺了它!」
「……不詳啊不詳啊!」
「不管是神仙顯靈還是上天降罰,這藍血怪物必須死!」
「殺了它!」
「莊主!殺了它!」
人群聳動著往祭壇上涌,顏色各異的潮水一般,侵蝕灰色圓盤,帶刀侍衛也被那冰柱頂端一幕震得忘記本職,被湮滅在浪潮中,被裹挾著向著同一方向流動。
「殺了它!!」
吶喊聲代替鼓聲震天,聲浪喧囂,恐懼激起的凶暴閃念同樣不遺餘力,星臨又能往哪裡逃呢?
他破損著在修復,尚且無力掙脫,在冰柱頂端與暴死的鹿背抵背,與對面空洞的狼眼對視,左耳聽覺感受器被損壞,耳鳴聲尖銳,像是死亡有迴響。
「嗖!」
又一箭破風。
這一箭驚艷的精準。射穿脖頸,將他釘得更牢,爆炸聲響起後,連帶著鎖骨碎裂,他那些永遠分寸恰好的精巧被解離了。
碎得痛徹骨髓。
應該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才應景,但藍血奔涌而出,星臨只是向一側垂下了頭。
他疼痛時總是沉默。忍痛能力一流,痛苦再肆虐他也已經將其當做常規感官的一種,永遠閉緊嘴巴。
「射得好!!」
「他身體裡藍光是什麼?一閃一閃的。」
「怎麼這樣都還不死??這血的顏色——著實噁心。」
「寒公子好箭法!」
星臨半闔眼睛,被裁剪的視野里,天地間唯一能系牢他的套索也變得陌生了,所有人都開始面目模糊起來,模糊到和周遭的叫好聲一起,大同小異著,五官消融了。
他明白,他真的不屬於這個世界,他身為異類即為原罪。
骨縫填合與皮膚修復時有種蟲蟻咬噬的麻癢感,他的嶄新骨骼比身後冰柱還要晶瑩,物理剛剛新生,又在排異的聲討中復死。
震驚與憤怒全部退而次之,機體失控的無助感也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