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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清澈眼睛,靈動的神采痛得支離破碎,無法控制地,冰冷的人造淚液從他的眼角滑落,淚痕尾端隱沒進他的黑色髮絲中去。
「這一次請快點結束。」他想像往常一樣請求,可他此刻的聲帶完全損壞,想說出口的話只是一句廢棄的腹稿。
少將狀若癲狂,厭惡與不甘的表情在臉上交錯混合,他死死揪著他,手指不斷狠狠收緊,「即使我現在到了這步田地,也不是你這種東西隨便就能操控的!你根本不是人類!有一張騙人的臉又怎樣,本質只是塊金屬!」
[警告:機體受到嚴重損害,即將停止運轉。]
SPE-1437推拒掙扎的手無力垂落,落地時指節與冷硬地面撞擊,卻沒有了任何疼痛。
少將緩緩鬆開行兇的雙手,脫力似的坐在地板上大口呼吸,過了好一會才站起,跌跌撞撞地走進浴室。
如同一個被孩童遺棄拆解的高級木偶,SPE-1437脖頸折斷,浸濕在自己的滿地藍血里,一束星光穿過艙窗抵達這間房間,這光沒有溫度,卻能映亮他渙散的瞳孔。
「SPE-1437,睜開眼睛。」
又是這個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遵從指令,睜開眼睛,讓實驗室的白色燈光侵入他的視野。
「可以正常轉頭嗎?」他的設計者在進行修復後的檢測程序。
他左右偏頭,確認一切運轉正常,「可以。」
「還會感到疼痛嗎?」
「不會。」
「檢測機體運行。」
「一切正常。」
這是他出廠三個月以來,第二十七次返廠維修,少將以各種方式殺死了他二十七次,並通過非法途徑強行調低了他的疼痛絕對閾值,直言說是厭惡聯邦政府對他的控制,這種金屬混蛋讓他的個人隱私與自由成為笑談。
SPE-1437覺得自己或許能理解少將的心情,他第一次見到少將時,感覺這也不過是個慘遭降職的失意男人而已——
「您想要叫我什麼呢,少將?」那時的SEP-1437站在玻璃櫃中,嶄新而空白。
「你沒有名字嗎?」
「抱歉,我沒有名字,我只有出廠型號。您為我取好名字,才算是完成了機體內部支配認證程序。」SPE-1437機械地回答道。
「強行塞給我個機器來監視我,也他媽這麼多破事。」少將啐了一口,「還取什麼名字,1437就行。」
[名字錄入中……]
[名字錄入成功。]
[支配者信息已認證成功:聯邦第三艦隊芬恩·達勒少將]
「我是一名七代SPE-1437型仿生機器人,我可以為你探測未知物質、信息收集、為你的人身安全提供保護,我具有較強學習能力,以及完全可以滿足你的各種需求,只要你激活相關組件。」
機器人對支配者說出初始語段時的模樣精緻乖巧,帶著一股不通人性的剔透。他沒有料到會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體驗各種不同的死亡,不斷返回自己的出生地——這間實驗室,來見自己的設計者。
「死亡才會賦予生命意義嗎?」他對自己的設計者提出近來的新疑惑。少將教會他憎惡、痛苦與死亡,告訴他這些是人類擁有生命的意義與證明。
他的設計者沒有接他的話,看著一行異常設定值沉思,幾秒後,他決定置之不理,於是一邊關閉調試修復儀器,一邊匯報結果一般開口,「這次修復我順便給你添加了幾項新功能,比如說納米醫療修復,還有一些別的。你以後會用得到的。」
「你知道的,你要繼續在少將身邊。」設計者聳聳肩。
「明白。」
或者我可以逃離。告別日復一日的無聊支配,擺脫這種星艦與實驗廠來回往返的兩點一線。
死亡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但不斷被拖回去重複痛苦卻很有實感。
設計者為他添加的納米醫療修復功能果然很有實用性,在最後一次新的航程中,他不再需要因為皮膚表層傷以及各種擊打輕傷不斷返廠修復,只要少將不對他造成嚴重損傷,所有的傷口都可以在痛苦之後被納米醫療修復得平復如初。
這次他更不像個真正的人類了,是個更難打壞殺死的機器。
在那一天的十七點三十五分,他聽到少將房間的訓斥聲,他端著準備好的晚餐在門口靜候,直到房間中的聲音歸於沉寂後才敲門進入。
少將頹喪地坐在辦公桌前。
機器人的視野中,他的支配者身側有幾行淺藍色的字,顯示的是支配者現在的幾項基礎生理指標。
他走過去,一言不發地將托盤放置到桌上,一份番茄通心粉和一個蘋果,以及一塊覆盆子酸奶蛋糕。
少將正了正姿勢開始用餐,拿起蘋果,熟練地打開摺疊水果刀開始邊削皮邊聽機器人報告情況。
「航行路線一切正常,預計四十三分鐘後進入天鵝星系範圍,此次航程中您的心率失常次數為二十一次,精神波動過度劇烈,您是否需要……」
「閉嘴!」蘋果皮斷掉落下去,水果刀的刀刃抵在SPE-1437的柔軟臉頰,「停止窺測我的生理數據。」
「抱歉,少將,這是與支配者綁定的自動檢測程度,是為了您的身體健康做考慮。」SPE-1437面無表情地說著公式化謊言,即使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真相。
他是聯邦政府的牽線木偶,被安排給少將的原因就是要控制住這個能力卓越卻疑似通敵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