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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很難清洗的。」機器人有些苦惱地想著。
青衣人拎著油紙包,回到木屋,看到那個從石洞中救出的少年坐在屋前的水井邊。
少年裹著那件破爛黑袍,倚著井壁,支腿托腮,長髮帶著剛剛脫險的散亂,微微仰著頭在看天,面上幾分空洞的迷失感。
他身旁地上,有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缺口瓷碗,裡面盛了半碗水。
少年察覺到他的出現,被驚了一下,看向他時有如動物幼崽被威脅到一般,「我被渴醒……」
青衣人能理解他的害怕,石洞中的血腥場面對任何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有些太過了,於是他溫和地笑著,「醒來正好,我去找了點吃食。」他將手中油紙包舉高晃了晃,「尋滄舊都有名的沈記桂花糕,想吃嗎?」
尋滄舊都?
機器人聽都沒聽說過,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得到的第一個地點信息。他知道自己此刻點頭就對了。吃不到覆盆子酸奶蛋糕,有桂花糕吃吃也不虧。
青衣人見少年吞咽了一下,就知道他一定是驚懼交加之下餓狠了,他走過去,看見少年的白皙指尖濕漉漉地向下滴水,或許是方才打水,無意間濕了手。
「你還感到哪裡不舒服嗎?」青衣人邊問邊解開細繩,將糕點遞過去。
少年接過,輕輕道一句多謝,「我沒有什麼大礙,可大哥他們……」談及此,他神情灰敗起來。
青衣人連忙安慰,「那食人老者喪盡天良,食人血肉,近段時間殺人無數,他終於伏誅,多虧了你們。」
「多虧了我們?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被……」少年像是說不下去了,咬了一大口糕點,沉默地咀嚼著,半晌,他才又開口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我想看看我妹妹。」
「那姑娘雖然僥倖活下來了,但傷勢深重,」青衣人回頭望了望身後木屋,心想她不一定能挺過今夜,嘆了口氣,「你進去吧。」
少年看他表情如此,立刻緊張起來,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沒拿穩,沿著衣領滾落,留下一道曲折的甜蜜碎屑後,掉在草地上。
他起身向著屋門方向走去,青衣人看他那層層外袍包裹仍顯得單薄的肩線不可自抑地微微顫抖,心生不忍,幾步上前扶住他。
「我和妹妹無父無母,現在大哥也已經離我們而去,如果妹妹也不在了,那留我一人獨活又有什麼意思……」少年還沒接觸到那扇木門就已經近乎情緒崩潰。
「生機尚存,不要講這種喪氣話。」青衣人道,他一手推開木門——
——這一剎那,濃重的血腥味,卷著屋中昏黃的燭光,慷慨遞送到青衣人的鼻端。
他心覺不妙,快步走近床邊,發現少女的面容已經覆上一層灰濛的死色,大量的血液浸透脖頸處厚厚的繃帶,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青衣人收回探其鼻息的手,回頭看向仍站在門口的少年。
那少年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掉,他一隻手緊緊抓住門框。一雙眼睛被噩耗衝擊得只剩一片空茫的懵然。
SPE-1437本身不屑於體會人類的情感,卻非常清楚怎樣讓人類對他心生憐憫。
他的側臉黏著幾絲汗濕的凌亂髮絲,一行淚划過遭難多時的狼狽側臉,使他本就虛弱蒼白的面龐,此刻愈發脆弱得驚人。
此時此景里,唯一能拆穿他的人,已經是一具空有餘溫的屍體。
「為什麼……」他跪坐在門口,塵土沾上本就血污的黑袍。
「麻煩讓讓,你擋住門了。」背後一道聲音突如其來。
「……」SPE-1437抬起頭,表面悲痛,內里切齒,看著那張讀不懂空氣的丑狗面具,往旁邊側了側身。
想必是這狗頭面具的月下祈福終於結束了,他繞過他,走近床側看了幾眼屍體,表情反應盡數被遮蔽在面具之下。
趁這短短間隙,機器人發現他衣角血漬消失不見,細細觀察過去,發現連衣飾暗紋也與之前並不相同,狗頭面具不光是去對樹發呆,竟然還這荒郊野嶺里不知道去哪找了套乾淨衣服換上。
他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黑色衣角在地面與塵土交纏,未來仿生人仿若深山土狗,這實在不公平。他不怎麼高興,半晌才聽到青衣人問他是否有妥當去處。
「我……無處可去。」SPE-1437道。
他一個誤入異世界的天外來客能去哪?最好的去處當然是能供給能源的地方了,能源在哪裡,哪裡是他家。
青衣人聲音語調溫柔,把他當做新晉來對待,「你方才遭此劫難,痛失至親,不然這樣,先隨我們回村中休息一晚,等你養好精神再想以後去哪,如何?」
機器人垂著腦袋,又是一句啞聲道謝。
見他願意,青衣人轉頭,對身側的狗頭面具道:「那你帶這位小兄弟回村,」他看向床上的屍體,輕輕皺起眉,「我留在此處,稍作處理。」
第4章 俱寂
SPE-1437跟著狗頭面具,第三次走上林間小道,他垂著腦袋,端的是一股精心營造的慘澹。
不多時,他發現自己這樣完全多此一舉。
狗頭面具此人與青衣人不同,即使身旁有一位剛剛經歷災禍的單薄少年,這人也只是一言不發、不緊不慢地走著,連一句象徵性安慰的話都沒有。
機器人也不驚奇,畢竟人類這個生物群體基數太大,什麼奇妙基因都能得到傳承,這人都能戴著這種面具到處亂逛,很可能是某獵奇群體的遠古基因,不能用正常人類思維去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