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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提他手下的柔軟地毯。完全是濡濕的,液體帶著夜半的涼意沾上他的指腹。
是血。
漸近的腳步聲中,星臨將手指壓入毯子,血液滲入他的指甲縫隙。
是唐元白的血。
但又不僅僅是他一人的。
這大片濡濕的痕跡,混雜著兩個人的血液,一個是唐元白,另一個人,是幼女頭骨上那滴血的所屬者。
「嗒。嗒。嗒。」
腳步聲的傳播不再被木質阻隔,去掉那模糊的悶聲,清晰得讓人頭皮發麻。
聲音越來越近,直至一雙鮮紅的雲絲繡鞋,陡然出現在他的視野,停在榻前。
星臨縮在榻下,一動不動。
他呼吸輕淺,如同死物,任憑那混雜血跡漸漸濡濕自己的衣襟,血腥氣裹挾住他,紅繡鞋停留在離他面部不過一尺的距離,近到他能看紅裙擺上細膩的布料紋理。
不會是折回來清理現場吧?
他揣測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鮮血浸染的榻下必定逃不過了,說不定就在下一秒,他就會和真兇來一場驚悚的四目相對。
然而,紅衣人並沒有如同星臨所預料的一般搜尋清理榻下,而是轉過身,步伐謹慎地向著窗戶方向走去。
榻下視野局限,星臨只能看到那裙擺隨著這人的走動而輕曳,繼而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咔噠。」
一聲清脆聲音傳入星臨耳中,在這空無一人的寂靜畫舫上,顯得格外突兀。是紅衣人打開了窗上的那把鎖。
星臨感到一陣帶有濕氣的涼意,從窗戶的方向襲來,那人打開了窗,不知在做什麼。
夜半江風狡黠,趁機湧入這血腥與暗香摻半的方寸天地,撩動紅衣人裙擺上的紅紗,又不寒涼地吹拂榻下無聲的窺伺者。
星臨維持著死物狀態,仿佛他才是榻下的地毯,直至這陣江上風將他涼了個透,他仍巋然不動。
突然,眼前一陣紅影閃過,紛飛繚亂到晃眼。惶急、驟然,與來時的謹慎試探完全不同,此刻的步伐如同逃命一般,仿佛有惡鬼在身後追逐撲食,只是眨眼的瞬間,就再次消失在星臨局限的視野中。
紅衣人離開了這裡,連雅間的門都顧不得關,那紅色裙角倉促地消失樓梯轉角處,與此同時,星臨如一抹陰影,從榻下悄然滑了出來。
他身後的窗戶仍開著,被江風輕輕晃動著,發出吱呀聲響,與窗外流水聲附和。
他走到那扇窗戶前,這是紅衣人方才所站的位置。
這扇窗的窗框與菱格都是朱紅色,他低下頭,認真端詳,突然看見在窗框邊角處有一抹深色,那抹顏色極不起眼,幾乎與朱紅色窗框相融,他將指尖覆上去——是人類血液,還挺新鮮——滲入木質的,被江風吹乾的,唐元白的。
這抹血跡呈擦拭狀,帶血肢體被拖拽、搬運時便會留下這種形態。
星臨借著當下的姿勢,將雙手撐在窗框上,伸頭向窗外看去——夜色徜徉,畫舫船身下是映著星月的江河流水。
倒霉的唐老闆。星臨心裡感嘆一句。屍體很有可能就是在此處被投入江水中的。
他倏地轉過頭,形如鬼魅一般閃身出雅間,快速下樓。
希望那紅衣人還沒走遠。
第16章 偃嫗
下半夜的月光後繼無力,只是潦草地塗抹在黛瓦飛檐的邊邊角角,唯獨慷慨勾勒出一襲倉皇奔逃的紅衣。
穿過廢棄已久的房屋,鑽入偏僻小巷,越走越窄,直至一堵被藤蔓爬滿的石牆前,紅衣人好像慌不擇路地撞進一條死路。她站定,環顧四周,隨後熟練地一側身,倏地消失在石牆之前。
原來,那石牆和廢棄房屋之間有一道狹窄縫隙,隱秘至極,僅供一人側身穿過,若非對尋滄舊都地形街道熟悉異常,決計無處得知。
縫隙中,硬石與朱牆於兩側呈擠壓之勢,使人倍感窒息,胸腔中的氣息像是沉滯到極限,下一秒,眼前豁然開朗——她脫離了那狹窄處,進入了一條蒙塵長街。
這裡是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是當年尋滄新王罔顧人命的三條長街之一。
她身後,一處飛檐高高翹起,像是要去戳破那逐漸孱弱的彎月,一道纖長黑影立於檐上,然而一個眨眼的瞬間,那處飛檐又空空如也,恍若那道身影只是鬼怪奇談給孩童留下的幻覺。
紅衣人尋到街角一處不起眼的宅邸,推門而入。
這座宅邸的牌匾處覆蓋著厚厚灰塵,看不清上面的字跡,一隻幽靈蛛在牌匾後的犄角旮旯里結網,吐出一根晶瑩細絲,倒垂其上,突然一個黑影掠過,帶起一陣細微的風,吹得那根脆弱的蛛絲在空中輕輕飄蕩。
紅衣人在宅邸中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處偏院的臥房前停下。
星臨在不遠處的屋檐上看著那道紅色身影,只見她低下頭,搗鼓了幾下,隨即打開房門,閃身進去。
他看著一襲紅衣消失在門前,立刻幾番輕躍,羽毛似的落在那間臥房的一扇窗戶旁。
他將窗紙捅出一個洞,臥房內部的模樣裝在這孔洞中:看似是臥房,實則連張床榻都沒有,一套質樸的桌椅,沒有紗幔與畫屏遮擋,過於貧乏的陳設讓整個房間盡入眼底。那個紅色身影卻不見了。
那人去哪了?
星臨將眼睛從孔洞處移開,單手托著下巴凝起眉來,他眼珠骨碌一轉,笑得意味不明,隨即開啟機體內部的能源探測,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嘀嘀聲充斥在他的腦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