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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骨下動脈,是要害,此處受傷會造成大量失血,需立刻止血,否則片刻便致死。」雲歸二公子云回在花田月夜中,拿木劍抵在弟弟的鎖骨處,認真地教。
雲灼一劍刺中背後飛撲而來的圍獵者,手腕一轉,挑斷鎖骨下動脈,霎時間鮮血飛濺而出,濺濕他小半張臉。
後腦,頸椎,腎臟,何處要害,如何診治,雲歸人在白得純粹的山谷里教他如何把危在旦夕的生命救治回來。他在這片霜白色的島嶼上突然發現,六年了,年少時期的點滴在記憶里活得熱烈。
一柄長劍代替木劍在手,挑斷韌帶,刺穿咽喉。
雲歸劍法輕靈精準,雷電之力聲勢浩大,他腳下的屍體已經堆至幾米高,霜白花田被他變成枯敗的死亡之地。
十六歲的雲歸花田也是這樣凋敗。
那時的雲灼站在一片枯萎中,看那些音容笑貌被封存在石碑上簡單的幾個字里,陸愈希攬住雲歸唯一倖存者的肩,紅著眼睛告訴他說:「阿灼,我們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葉述安站在陸愈希那一邊,站在死寂的雲歸花田裡,陰影里,他的面色如同墓碑一般青白,聲音如同他遞過來的手一樣輕微顫抖,「雲灼。」
那時摯友眼裡的複雜情緒究竟是什麼,直至一切愛恨開膛破肚地攤開在面前,雲灼才明白。
而雲灼那時只是握住那隻手,而後又過五年。
避世不出的雲歸三公子,五年做成惡名昭彰的日沉閣主,在一道無法解開的謎題里迷失得徹底。僅二十餘載的人生,過得如此跌宕起伏,和平年代裡,這一定做成一塊精彩到惹人唏噓的談資笑料。可是現在世態特殊,眾人惦念他的不凡戰力,只要他站在自己這一邊,把他捧成救世主又何妨。
世人對這位傳奇人物寄予厚望,曾經輿論里的憤恨與唾棄被人為遺忘。
在口口相傳的故事裡,他至善至惡,都取決於他人之口。
可他從來明白,自己從不屬於二者任何之一。
暴雨如注,血流成河,雲灼在冰冷的雨幕中。
雨愈發大,越發寒冷,雲灼的呼吸愈發灼燙,神之跡般的電光像是在燃燒他的四肢百骸,大雨把他十六歲那年的年少意氣澆淋得透徹,他踩著倒下的人體,嗅到暴雨激出土壤中的腥氣,也嗅到自己呼吸里的鐵鏽氣息。
雨水沖刷著血,淌進他的眼睛,世界變得模糊起來,傷痛也變得鈍感。
他記得,五年時間足夠雲歸花田變得茂盛,雲歸谷即使是晴朗的夜,也是被霧氣模糊的天幕。
星臨就是站在雲歸谷那樣的夜裡,告訴他說:「那我永遠在你身旁。」
話說得太認真,星臨是個一旦太認真就顯得天真的人,雲歸谷的天空從來被白霧籠罩,那是雲灼第一次在沉寂的家鄉看到星光。後來許下承諾的那顆心被利器穿透,星臨便與承諾一同失去生命體徵,他那些關於以後的美好預想,因此而猝然斷送。
「永遠」和「相信」在雲灼的人生里意味著什麼?
從來沒有人遵守過,他們離開時沒有一個來得及告別。
必然夭折的祝願,愛恨不明的心意,還有似是而非的愛。人心易變,世事難料,預料不及故事在哪一刻戛然而止,主宰不了命運,誓言無法堅守,心愿註定破碎。
皎潔如月的白花成片地死在雲灼身邊,或被碾壓或被踐踏,雲灼站在六年後的暮水島,看著上百圍獵者在電光中抽搐成一堆血肉。
只是眨眼間的事情,面目全非從來很輕易。
天邊雷聲轟隆,無數刀光劍影被同化在閃電的震懾中,喊殺聲湮滅在雷聲中,天地一瞬皆白,把雲灼也吞沒一瞬。
鐵箭穿破雨幕,射中他的腹部。他把箭拔出,一擲正中前方圍獵者的心臟。
恣意攻擊,隨意受傷,生與死都廉價,信念不存在,未來也無所謂。
聽覺被體內高溫燒得溶解,一切都在鈍化,意識和視野一起模糊,雲灼踩在屍體上,卻像是在墜落,六年來失重感從來沒放過他,此刻終於將被中斷。
在被鈍化模糊的一切中,他忽然感到有一片冰涼,貼上後背。
那不僅僅是一種被水被血浸透的涼,還是一種從容的涼,天生比雨冰冷。
雲灼錯愕地回過頭,看見一個人一身黑衣,與他背對背,黑夜裡如同一片附在他身上的影子,正擊落一支破風而來的鐵箭。
這一瞬間,暴雨澆淋在地的聲音像落在耳膜,那人被雨打濕糾結的眼睫,陡然間一切都清晰逼人。
他從來是這樣悄無聲息,毫無預兆地出現,仿若從天而降。
濕發黏在他的側臉,淡血水順著被浸得微透的下顎滴落,雨幕里橫過來的眼神鋒利得讓人心悸,剔了一下雲灼麻木的神經。
「你笑什麼?」星臨說道。
過量的兇殺激出他骨血里的邪性,一瞬間吸引力強過失重感。
身側一條血路昭示著他來時的方向。他跨越千里而來,陪他淋同一場暴雨。
第142章 漩渦
雨幕繁密,山石被蒙上一層淺灰的薄霧。
一張張人類的臉孔似是而非,在天穹之下聚攏成圓形的暴行圖騰,被豁開的破口即刻閉合,步步緊逼中央一片濕又薄的白影。
白影身後,黑影貼得緊,背後要害全在那黑影的守護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