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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臨很緩慢地撐起上身,肢體零件太久沒運轉,他動作卡頓了一下。
「啪嗒!」
比他關節卡頓還要清脆的聲響,在房間中響起。
他順著聲音望去,看見天冬,她大張著眼睛看著他,還捧著一碗桂花米粥,馥郁的香氣散滿臥房,她的凳邊一個光榮犧牲的白瓷勺子正破碎地打著轉。
「你醒了?」天冬碗都沒放穩,就到了床榻前,近看她蒼白的一張臉上迅速上了一層激動的紅,她拍了拍星臨的臉,看見那雙乾淨的眼有反應地眨了眨,她捂住自己的嘴,「你醒了!」
星臨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天冬便奪門而出,裙擺被她跑得繚亂。緊接著便聽見天冬的聲音貫徹了門外整個走廊,喜悅拔出了她本不擁有的嗓門。
天冬很快地得到了響應,房間外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與之伴隨而來的,還有輪子在木地板上飛快滾動的聲響,直至他的房門前,一抹紅色身影趕了進來,她身前還推著一架木製輪椅,星臨錯愕的視線落過去,輪椅上白髮蒼蒼的老人咧開嘴,沖他露出一個童稚的歡迎式笑容。
流螢進了房門,又把在走廊里匆忙趕來的腳步生生調整成若無其事的節奏,她開口道:「可算醒了,從落寒城巔回來就一直昏迷到現在,冷冰冰地沒有一口氣,棺材板都給你定了好幾個款式,醒了好,一會下去選選。」
星臨還在看著那個老小孩的笑容出神。
婆婆還活著。他驚訝後迅速找回理性。對,婆婆是應該還活著,她是應該躲過死亡的。
本來的時間線里,婆婆死於落寒城巔為他擋下的那一箭,正是因為那一箭穿透了婆婆的血肉心臟,才偏移了他的機械心臟,而這一次寒決明射出的冰矢,毫無阻礙地直取他要害,婆婆沒有為他擋下這一箭,她逃過一劫,活了下來。
流螢挖苦他的模樣也不減風采,她神態里沒有了那種失去至親的灰敗與怨氣。
星臨沒接住的話,天冬沒讓它落地,「大家都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過熱的欣喜讓她遲遲松不開緊握的拳。
話音未落,房內忽而暗了幾度,是從窗外灑進來的光被擋住了。
好多個黑灰色的人影投在薄薄一層窗紙上,臥房的窗外不知何時已經人頭攢動,涌動著,紛紛想要把頭探進這房間一般。
星臨警覺危險的那根神經倏地拉緊,「日沉閣什麼時候這麼多人了?」
對於他這個提問,天冬一副理所當然的困惑模樣,她道:「一直這麼多『人』啊。」
窗戶一下子被粗暴地拍開,窗框裡一大片眼睛死盯著他。
「你終於醒啦!」
一道聲音從窗外飛進來,飛到星臨的耳側,讓他呼吸停滯了在這一刻。
這聲音他不敢認。
窗框裡一顆顆惟妙惟肖的木傀儡腦袋裡,突然鑽出一顆人腦袋,扶木的異色雙瞳亮著同樣的喜悅,笑得一口小白牙齊齊整整。
第138章 相扣
這張有著異色眼睛的娃娃臉,那個諱莫如深的名字,快要扁平成一個烙刻上機械心臟的符號,一個代表缺憾的符號。此刻這個符號卻充盈成一整個完好無損的身影,生動地沖他笑。
星臨看著看著,視野忽然變得模糊。
他透過窗戶,看見滿院木頭傀儡,看見顏色混雜的洗硯池,看見聞折竹弓著背穿過木傀儡群。他眼中的整個世界都蒙著一層水光。
星臨看起來很異樣,屋內所有人都察覺了。
沒人說話,扶木借著木傀儡掩出來的陰影,朝著房內的天冬擠眉弄眼,用過分發達的面部肌肉問她,星臨這是怎麼了。
天冬很輕地搖搖頭,做了個口型讓扶木先進來。
從他那堆體型魁梧的木頭人兄弟里鑽出來費了些時間,他直接從窗戶跳了進來,落在床榻邊。
距離縮近,扶木將星臨的異狀看得更清楚。
床榻上的人視線自下而上,這視線像是有重量,也像跨過很遠的距離才落在自己臉上,這個角度顯得那一雙貓一樣的眼睛更大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含著一雙將要落淚的眼。
扶木哪見過這個。
星臨也不說話,就這麼直直注視著他。
扶木抹了抹頭髮,又抓了抓腦殼,話都干在喉嚨里,半天才憋出一句:「醒了好,醒了好,哈哈。」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求助地去看天冬和流螢,得到的只有兩道威脅的眼神。
扶木一臉救命地轉回頭,對上星臨的眼睛,心又被揪住一般。他在床邊坐下,緊張地抬手,摟上星臨的肩拍了拍,開口做足了哄人的架勢:「哎呀,哭什麼呀?」他拍完了肩又大著膽子去摸頭,「怎麼了嘛?你看看我們不都在等你醒過——」
「我現在很脆弱,你別說話。」星臨語氣不善。
扶木立刻直起腰板舉起雙手,又做了個給嘴拉上拉鏈的動作,順便遞給天冬流螢一個鄙視的眼神。
星臨像是用視線把扶木的臉描了好幾遍,再開口時的音調和扶木安慰他時一樣溫和——
——「你怎麼還活著?」
「……什麼?」扶木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這麼恨我嗎?!」他被揪起的心一下子被氣得鼓脹兩倍,「你知道是誰成天給你洗床褥洗衣服嗎?要不是我,你現在聞起來和街上大黃狗一個味!我整天在搓衣板上累得吭哧吭哧的,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你還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