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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道:「那便直說,他為何威脅你?你何時殺死他的?有人目擊嗎?」
雲灼問得平靜,但問題緊鑼密鼓,流螢方才面對天冬時的平心靜氣又被漸漸消退,錯以為他敵意甚重。
天冬感到心累,在救命之恩和歸屬之地來迴轉圜,她小聲道:「也不必問得這般詳細吧……」
雲灼道:「不問清楚,怎麼包庇。」
「什麼?」星臨疑問出聲。
雲灼的一句話說得理所當然,潑了星臨一頭霧水。
流螢面上也有一閃而過的疑惑,她的目光轉到天冬面上,想尋求解答,只見天冬一陣猛點頭。
流螢一愣,沉默許久,終是輕嘆出一口氣。
按說被富商迎娶回門,是煙花女子的最佳歸屬,但流螢不同,她的心之歸屬不在於深宅院邸。因而流螢屢次拒絕唐元白。他多次糾纏未果,大概也是知曉這女子心有所系,派出家僕全天跟蹤尋查,終是發現了她藏在王宮附近的秘密。這下可好,把柄在手,把強裝出來的溫情模樣也沖淡了不少。所以,夜晚畫舫,出口言辭激烈,出手傷人,流螢本就不堪其擾,在唐元白洋洋自得將把柄說出口時,流螢的一時衝動便要了富商的命——
——屍體拋入江水,順流至江岸,星臨成了首先被懷疑的人;頭顱扔至王宮墳坑,坑底的白骨上印著血,又將線索指回了畫舫。
「婆婆這種情況……在這尋滄舊都,偃人會被怎樣對待,各位都心知肚明,我只得將她藏到這種沒有人敢踏足的地方,待幾日後找到合適的地方再將她接過去。」流螢道,「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星臨不解。
流螢看向他,「什麼為什麼?」
對視之間,星臨眸底的疑惑很冰冷,「為什麼會被一個偃人掣肘到這種程度?如果沒有她,姑娘也不會被逼到這步田地不是嗎?」
這話傳到在場幾人的耳朵中,效果卓然。
天冬訝然回頭看向他,雲灼看他的眼神像看個廢話簍子,只有那偃人婆婆還十分淡然,為滿臉難以置信的流螢用手指梳理髮絲。
星臨抬手接住一個向他襲來的石枕。
流螢收回手,面色不善,「如果是你的父母被疫病殘害至此,你就理所當然地,將他們棄之不顧嗎?」
星臨抓著無關緊要的細節不放,「可你叫她『婆婆』,她並不是你的母親。」
流螢從未見過生母,十三歲被生父賣進青樓,活到現在,受到的唯一照拂就是在凝香苑的後廚。婆婆會偷偷為她開小灶,有時就是夜半的一碗羹湯,支撐著她苟延殘喘至今。
五年前,烈虹還未震驚世人之時,流螢是尋滄都城中第一批染上怪病的人,老鴇二話不說將她驅逐,婆婆追出來,將她從那條滿是塵土的石板路上扶起,不分晝夜,不辭辛勞,照顧染病的她。
「她就等同於我的母親。」流螢看向星臨的神色很冷。
流螢握著偃人婆婆的手已然指尖發白,沒有人叫痛。
星臨視線落在流螢隱約泛紅的眼眶,「你怎麼知道,她願意這樣活著呢?究竟是她想要活著,還是你緊抓她不放,不想失去她?」
天冬忙道:「星臨!」
「那這位小公子覺得怎樣做合適?」流螢出口的聲音變了個調,變得譏誚起來,「讓我送她早日解脫?」
星臨並非蓄意激怒流螢,他只是單純地在問詢。
他想要探索清楚那些模糊不清的東西。或許是含糊的情感,或許是似是而非的渴求與欲望。他清楚此刻應該閉嘴,但好奇心壓過了偽裝性,直接導致面前的人類錯覺他在不屑。
「我沒有那個意思,」星臨直視著流螢,「抱歉。」
「流螢姑娘,」雲灼將摺扇置回腰間,步至榻邊,將那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床邊的老婆婆扶起,「先前多有得罪,日沉閣別的不多,空房充足,你若是願意,就暫且住下,避一陣子風頭,如何?」
星臨垂著腦袋,「那我呢?」
雲灼看他一眼,「你先隨我去趟收容司,把停在那裡的唐元白處理掉。」
第20章 青袂
幾人踩著月光返回日沉閣,確認一切妥當之後,天冬留下安置流螢與婆婆,星臨和雲灼趁著夜色,向著東南方向的收容司走去。
一條燈火盡熄的沉睡街巷。
星臨走在雲灼身側,頭頂著千古不變的星空,腳踩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一道視線,毫不遮掩地黏在雲灼的側臉。
雲灼側過臉看星臨,「怎麼了?」
兩人此時恰好路過一扇木格窗,裡面傳來一陣嬰兒啼哭,隨即燭火昏黃塗滿每個小小的四方木格,女子輕聲哼唱著,哄著,迷糊鼻音卷著睡意飄出木窗。
星臨契合著周遭的靜謐,開口聲音低得如同臥底接頭對暗語,「沒什麼,只是好奇雲公子為何要戴面具。」
之前在室內,雲灼坐在背光陰影中,一張白銀面具存在感薄弱,被陰影侵蝕得沒有半點光彩。此刻兩人迎著月光前行,面具上繁密花紋的每一絲鏤刻都纖毫畢現,精湛的工藝和雲灼先前自己雕刻的木頭狗臉差出十萬八千里。
雲灼道:「做賊心虛,怕見熟人。」
「那你不覺得,還有一件別的事情需要擔心一下嗎?」星臨與面具下的眼睛對視。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