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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臨想著自己逃出石室的場景,心中念道:「剛才流螢只顧得上捉我,來不及關上石室的門,沒想到這老婆婆竟自己跑出來了。」
天冬愣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婆婆……」
她連忙走到那老者身側,一雙手伸過去又收回來,猶疑著扶與不扶,而雲灼卻不再去看那顫巍巍的暮年老者,反而將視線落回自己手中的扇柄上。
星臨目睹雲灼莫名的視線逃避,沒讀懂這一瞬間的微妙反應。
那老者在房內四處打轉,終於在這張積滿灰塵的床榻上看見了心繫的紅衣,啊啊怪叫著、顛著跑過來,星臨向旁邊一側身,好讓那雙手毫無阻礙地捉住流螢的衣擺。
星臨將不大的床榻空間留給婆婆和隨之其後的天冬,他走向雲灼,「流螢姑娘那時口鼻出血、高燒不退,是烈虹初兆。為何現在她安然無恙,這位老婆婆卻變成了這幅神智有損的模樣?」
「她是真正的偃人。」雲灼淡淡道。
雲灼的情緒似乎有些波動,這不是星臨的憑空猜測,他好奇雲灼剛剛的反應,開啟了視野中的關於支配者的生理指標分析——呼吸加深且心率加快,顯然處於情緒波動狀態中。
然而肉眼所及的畫面中,雲灼只是側目看了他一眼,既不欣喜也不沮喪,「沾染烈虹疫病的人有三種下場,若是軀體腐爛來勢洶洶,則必死無疑,這是其一;捱過烈虹初期,病狀會逐漸轉好,這類人最終會擁有一些怪異力量,這是其二。最後一類,是在腐爛之始,病勢緩慢,此時若是截斷腐爛肢體,便有三成可能保命。」
「三成?」星臨皺眉。
雲灼道:「什麼都不做的話就必然會死,如果是你的話,你不賭一把嗎?」
星臨道:「賭,當然賭。可要是賭贏了,也只能這樣嗎?」
雲灼道:「是。最後一類人就算僥倖存活,也盡數神智有損,無一例外。」
聯繫此前天冬所說,星臨猜測這很有可能是輻射對大腦神經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導致這類人就算活下來了,餘生也只能落得精神與身體雙殘。
他向床榻處看了一眼,那老人急於喚醒流螢,手扒拉著她的衣袖,笨拙的姿態仿若三歲孩童。
他嘴上附和著雲灼,實際上,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斷肢求生的強烈欲望,四肢殘缺,精神受損,餘生都無法自控,在他看來這不叫活著,只能算是沒死。
可是既然他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順利加入日沉閣這個人類組織,就得使用他們的語言,說話得像個人樣,不能明目張胆地說出「截肢不如截頭,早日解脫。」這種真心話。
一陣拍手聲伴著笑聲從床榻方向傳來,是那老者發出來的。
「你醒了。」天冬開口溫溫柔柔,像是擔心驚嚇到什麼一般。
星臨望過去,只見那紅衣人還處在迷濛狀態,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
星臨奇道:「這麼快?」
要知道雲灼在杏雨村點了他眉心一下,可是讓他直接死機了大半天,怎麼臨到別人身上,才不過半夜的功夫就能轉醒?他盯著雲灼思來想去,最後只能歸咎於雲灼對他格外優待。
雲灼對上星臨的目光,對他突如其來的怨念不明所以,索性直接無視他的視線,轉回頭看向床榻,卻又對上另外一道敵意視線。
這回流螢確確實實是醒了個徹底。
「流螢姑娘!」天冬見狀不妙,立刻用自己的臉截斷兩人的視線對接,「唐府那邊現在還沒有發現唐元白出事,雲公子和這位小兄弟也不是來捉你的,只是為了查明事情原委,對你並無惡意。」
流螢一手覆上婆婆的手安撫著她,看著天冬的神色里幾分警惕,「你現在是日沉閣的人?」
天冬道:「我也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卻呆在日沉閣……」流螢想到什麼似的,「你後來也患了烈虹?」
「是,」天冬笑著看她,「很高興你也還好好地活著。」
流螢笑笑,沒有回話,將婆婆的手抓得緊了些。
星臨看著那老人玩著流螢裙上的流蘇,那鮮紅的珠穗在皺皺巴巴的指尖皮膚滑過,不聲不響,面上的誇張情緒盡數褪去,呆在清醒的流螢身邊時,這老婆婆平靜得像是個正常的慈祥長輩。
流螢緩緩道:「我本沒想殺他的。」
星臨在天冬身後搭腔,「沒關係,姑娘承認就行。昨晚我去唐府討帳來著,」他歪頭示意他桌子另一側的雲灼,「他們以為人是我殺的。現在洗脫了嫌疑對我來說就足夠——」
「你聽幾句也無妨。」雲灼出聲打斷他。
「說得好,」星臨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讓我猜猜,你胳膊上的傷,是和他爭執時造成的?」
繃帶在流螢袖口處露了一段白,她將寬大袖口向下拉了拉,「今夜唐老闆說話實在是不中聽,既然夜半三更地來找我,送他登極樂,是我分內事。」
星臨道:「不中聽?他威脅你了?說是要一把火燒死這位老婆婆嗎?」
流螢面色一寒。
星臨舉起雙手,「對不住。」
雲灼將話頭接過,「流螢姑娘回到尋滄舊都不久,短短几日名揚都城,聽聞唐老闆近日頻繁出入忘塵樓,是傾慕姑娘嗎?」
流螢道:「雲閣主的消息靈通,也是名揚都城,又何必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