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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臨踏出草屋的時候,小柳凹陷的面頰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雙年紀輕輕本該亮光充盈的眼睛,現在卻是灰濛渾濁的色澤。
直至三人踏出草屋,那瘋子的聲音在屋中響起最後一次。
「他寫的沒錯。」那說話聲沙啞得很低,但星臨聽得到,「你們確實應該趕緊逃,這座鎮子的人都已經瘋了。」
星臨迅速回過頭。
滿屋被割裂的光里,小柳對他露出一個全然痴傻的笑。
今天的日頭好得出奇,灼烈的陽光將大地照得慘白。
三人走在鹿淵鎮的長街之上,周遭鎮民攘攘經過,孩童奔跑嬉鬧,一如他們初到此地之時,一派平和安寧。
茅草屋裡那瘋子的話語仿佛還嗡響在耳畔,和麻雀喳喳聲混雜在一起。
星臨沒打算輕信任何人的話,畢竟街上鎮民與屋中書生在互相指對方為「瘋子」,他們之中瘋的是誰?或許其中一人胡言亂語,或許兩方都是心懷歹意。
小柳的聲音逐漸在腦中平息,而耳畔的麻雀卻嘰喳得更加激烈,簡直要到惱人的地步。
星臨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一張熟悉的面龐——稚嫩,可愛,被烈日曬出兩腮紅暈——是昨天下午,套圈攤子前,那個索要冰糖葫蘆未果、怒罵壞蛋的人類幼崽。
那小孩正與其他差不多年齡的孩子成群結隊,在長街旁跑鬧玩耍。
小孩邊笑邊跑在最前方,手裡握著一團模糊東西,其餘人類幼崽綴在他呼喊著。
「給我給我!我也要玩!」
「慢點!!追不動啦!累死我啦!」
「別跑呀!你懂不懂分享!我們得一起玩才行!」
小孩也像是跑累了,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好吧,我們一起玩,但還是得讓我握著。」
「好好好!你握著!」稚嫩童聲紛紛附和。
童真童趣,與昨日下午無異。
星臨從他們一旁走過,當看清楚那小孩手中東西時,他卻驀地停下了腳步。
孩子的手很小,能握住的東西更小,毛絨絨的一團,棕褐色花羽在慘白陽光中不斷顫抖,正是那愈發惱人的雀叫聲來源。
孩子們快樂地圍成一圈,其中一個亮出一把小刀,那是把專用於雕刻的右斜刀,木頭刀柄上的裂紋從稚嫩指間暴露,傾斜的刀刃也有些鈍,但足以豁開幼鳥顫抖的胸膛。
鳥叫聲悽厲。
「哇!好厲害,它還能喘氣耶!」
「哈哈哈哈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新鮮的血液順著指縫趟過肉乎手腕,幼鳥悲鳴著曝屍在天真的掌心,稚嫩笑聲此起彼伏,星臨挪不動腳步。
燦爛陽光得此機會,全心全意青睞了那隻麻雀的每一寸內臟,色彩紛呈又伴隨歡聲笑語,一副美麗人間相。
周遭大人忙忙碌碌,這一行徑不過是孩童的尋常玩樂,不值得一刻的駐足,這種情形下,在一旁靜立的星臨就格外吸引孩童的矚目。
是昨日那小孩率先發現他的,小孩從精彩的內臟屍體中抬起頭,與那搶走糖葫蘆的煩人哥哥再次相見。
一瞬的對視,眼眸無邪對無邪,但好像都不是真的清澈。
那小孩討厭星臨,翻著白眼吐出舌頭,沖他做了個五官錯位的鬼臉,便和玩伴們歡樂地跑遠了。
星臨看著他們的背影,慘白日光在一群孩童的身後不斷放大,太陽正位在頭頂,他們像是沒有影子。
第42章 野徑
短暫的一幕沒有耽擱太久,很快星臨便追上雲灼與扶木的腳步。
三人出了鹿淵鎮。
南邊的鎮口,果真如同扶木此前所說的那般,茂密高樹與齊腰深草,白骨散落其中,隨處可見,鋪陳堆疊著,恍惚間那承載草木的土壤變成了骨白色。
雲灼踏入草叢,那襲白衣幾乎要融入這片骨白草叢中去,他在草木之間來回掃視,忽而俯身,拾起一根狹長肋骨,回過頭向星臨遞來。
星臨不明所以,將這根沾著雲灼體溫的森冷白骨緊緊握住,目光勾勒過微彎的弧度,在尾端捕捉到一圈黑色。是一根黑色細繩,纏繞綑紮在肋骨尾端,而後垂墜而下,盪在空中,沾著濕潤泥土,已經腐爛大半。
星臨心頭一驚,目光立刻轉而去尋覓叢中其它白骨。
並不是每一塊白骨都會被黑色細繩纏繞。只會在個別零碎骨頭的尾端尋到一抹黑色。星臨穿梭其中,細細觀察,發現只有肋骨的尾端才會有黑繩綑紮垂落。
星臨捏住那半垂的腐爛繩子,「這些屍體,死法與那殘沙城門處的相同?」
「是,血鷹。」雲灼道,「不過腐爛得只剩一堆白骨,也就無法振翅了。」
這散落滿地白骨,本該如同殘沙城門處那一片枯葉蝴蝶一般,十二根肋骨外扒,根根肋骨被黑色細繩拴住,將屍體懸掛在這茂密高樹之間。只不過鹿淵所在之地,比殘沙主城的氣候濕潤得多,水分與蛆蟲不允許這些人變成乾屍,早早就將這片懸掛著的新鮮血肉吞食殆盡。
骨頭失去血肉聯結,經年累月日漸鬆脆,在某個灰色的清晨,或者濃黑的午夜,自行散架解體落入草叢。只剩尾端一圈烙骨的黑來昭示曾經的懸掛式。
「鹿淵這麼邊緣的地方,也熱衷於血鷹刑嗎?」星臨將肋骨丟回地上,骨頭散得到處都是,也不知道誰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