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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鹿淵書院的悲劇落得更為悲慘的結局。地底坍塌之際兵荒馬亂,他堪堪將扶木搶回地面,按理說人類死亡之後只是一具失去特性的碳基生物體,但星臨知道,自己此刻很需要這樣無意義的扶木在自己身邊。
星臨將懷中軀體圈得更緊,騰起的灰塵還在夕陽的光中漂浮,轟隆聲餘響陣陣,他剛才帶扶木逃出地底時,有幾道石柱和太多碎瓦沒能避開,劃爛的斗篷下,撕裂的傷口縱橫著,幾乎要將他一副銀白骨架剖解出來,機體警告不斷地彈出,他的視野閃爍,與此同時,他發現他竟然一點都不痛。
原因顯而易見,這一次,他的痛覺感受器也已經損壞。
感知再次消減,他與整個世界再隔一層膜。
這一次妄圖逆轉天命,他做成一次亡命賭徒,失敗也反撲愈發猛烈,扶木以一種殘酷得過了頭的死狀,在他的懷中緩慢僵冷,劇烈的落差感仿佛讓神經都在痙攣,他垂眼看著那張殘缺的臉,像是被一巴掌狠狠摑在臉上。
星臨終於開始畏懼他相信的概率計算,他也說不清自己是該清醒還是該絕望,亦或者,在這盤死局面前,二者本就等同。
星臨側了一下扶木的臉,讓扶木的腦袋靠著他的胳膊,陰影勉強掩去一半殘缺,落日的餘暉映得扶木的側顏像是很有溫度,他長久地注視這張臉,讓自己迷失在這一瞬生動鮮活的錯覺里,甚至在幻想扶木在下一秒就會醒來。可繼續幻想下去又是沮喪,因為醒來他也已經認不出他。
他變得殘缺,面目可怖,引以為傲的絕對理性崩塌得一塌糊塗,被幾絲僥倖心理吊著,一路狂奔到這條死路里,撞得頭破血流之後才不得不醒悟,原來一直支撐自己的,只是回不去的曾經,和不可觸及的幻想。
鹿淵的新鮮廢墟接天連地,無聲嘲笑著痴心妄想的外來者。
星臨很想離開這裡,他抱著扶木站起了身,卻想不到自己還有哪裡能去,他回頭望廢墟,忽然幾乎要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吞沒。
第132章 箴言
鹿淵鎮的落日有著熾艷的色彩,火焰一般的光輝流淌在屋檐,但溫度卻是冷的,夜風早到,尖刻地叫囂著向所有人宣布,這一天快要結束了。
不少鎮民去湊了鹿淵書院的熱鬧,日頭將盡也沒能回來,鎮子比往常冷清許多,只有幾個毛頭小子零零散散地在街邊玩鬧瘋跑。
小孩一躍跳下台階,一手抓著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也不礙於和夥伴們踢蹴鞠。
那顆蹴鞠上粘著麻雀羽毛做裝飾,讓一顆普通蹴鞠變得毛絨絨,邊滾地邊掃地,一腳踢上去能炸開一大捧細灰,髒得很精彩的觀感。
不知道為什麼大人們到現在還沒回來,但小孩也樂於這樣,他可以和夥伴們再瘋一會。
蹴鞠沿著長街亂飛亂撞,撞倒了一個無人看管的小攤子,噼里啪啦的聲音讓大家很激動,他們尖叫大笑著抱上蹴鞠跑出很遠,其中一個夥伴又是飛起一腳,準頭很差,小孩眼睜睜看著蹴鞠飛進一條小巷裡。
大家跑過去,卻停住了腳步,一齊圍在巷口,你望我,我望你。
「你幹嘛呀!怎麼踢這兒來了!」
「沒看見我不是故意的嗎?」臭腳朋友理不直氣也壯。
大家一起把始作俑者往巷子裡推,「那你趕緊進去撿啊!」
「不去!裡面怪嚇人!」
「怎麼回事?!誰踢的誰撿!你怎麼不講理?!」
夥伴們吵作一團,小孩終於得了空又吃了顆手裡的冰糖葫蘆,氣喘吁吁,腮幫鼓鼓,糖球還沒咽下去,就大哥似的擺擺手,「瞧你們嚇的。」他扯扯起嘴角,擺譜擺得熟練,「我不怕,我去撿!」
這條巷子少有人來,鎮子常將廢棄的偃人義肢堆進去,殘次品也往這裡丟,日積月累下來,走進去到處都是斷手斷腳也怪瘮人,但小孩不信夥伴們口中流傳的有關於鬼手鬼腳的可怕傳言,他的母親告訴過他,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偃人其實是一種很聽話的動物,不會害人,它們的手腳更沒什麼好害怕的。
所以小孩肩負起夥伴們的期待,嚼著糖葫蘆走進小巷。
蹴鞠在巷子裡滾得很遠,他耐著性子找,直至手裡的糖葫蘆吃得只剩一顆,夥伴的催促聲也聽不清了,才發現了那個絨絨的圓圓黑影。
巷子的地面上堆滿了義肢和發霉的稻草,蹴鞠落的位置陡峭,兩隻木頭手捧起來的角度,小孩跑過去,帶起的風讓蹴鞠晃了晃,跌下木頭手,又向更深處滾去。
小孩急忙追過去,追到了巷尾,蹴鞠終於被一個黑影擋停了。
那個黑影縮成一團,掩在堆積的偃人義肢中,小孩多看了兩眼,發現那一個大概是人的形狀,小孩猶疑地停下腳步。
他仔細地盯著看,這才看清,那確實是個人,蜷著腿倚著牆,人的形狀被一塊髒兮兮的破布包裹著,一動不動,靜得和這滿地的木頭稻草沒有區別。
他更近一步,錯開了廢棄義肢堆疊出的死角,視線擦著那人腦袋上的爛布斜過去,剛好能看到還有另外一個人,依靠在那人的肩頭,身形被那人擋去了大半,只堪堪露出小半張臉,能看見光潔的皮膚和闔著的眼,一副睡得很熟的樣子。
這座鎮子上的乞丐他都眼熟,這兩個他很陌生,不知道又是從哪裡跑來的外鄉人,還在盛夏的傍晚抱在一起取暖,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