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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指尖的電流聲在星臨耳畔騷動,星臨只一眼就把雲灼看得清晰:這處獨他一人扛住的戰場,他還沒落下風,卻已是窮途末路的困獸,在這生死一瞬的戰場,他的沮喪大過殺機。
星臨沒再看雲灼,只看這宏大的赴死局面,他反手摸上他腹部傷口,那裡溫熱濕潤。
「想死,對嗎?」
星臨不質問雲灼,語調無情緒。
輕輕一句話蹭著耳邊擦過去,雲灼嘴角那不自察的弧度不減。
星臨收回手,輕輕舔了一口手背,把雲灼的血和痛咽進自己體內。
「給我你的力量,」星臨道,「克制點,別太過量,可以嗎?」
「恩。」
幾條曲折電流,繞上星臨的手。它們摸過他的腕骨,流連過脖頸鎖骨,尾端漸隱於腰際,一路留下溫度。
星臨微微收攏手指。
電流纏繞得密集,視覺錯覺里,他像被幾段憑空而生的流體光帶綁住關節與要害,而光帶源頭是雲灼流光暗生的指間。
雲灼體內血液燒出的溫度,順著這無形的紐帶,流入星臨的體內,一齊力量浮動、心跳紊亂,兩人體內有太合拍的共振。
冷雨淋在兩人身上,也像是溫的。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身體前傾一些,稍微離開彼此的肩背。
雨在不動聲色地澆淋。
林葉與白花一起顫抖,土壤沉默地忍受,卻也漸漸耐不住衝擊,在陡峭的山坡上將要潰不成軍。
人類會在極端條件里發現自己隱藏的天賦潛力,末日裡的重逢足夠極端,極端到足夠星臨與雲灼發覺,他們之間擁有著舉世無匹的默契,默契著看向山林陡坡,又在同一瞬間讀懂對方遞過來的眼神——他們都太明白,他們正處於危險距離。
無需言語,下一刻,他們相悖而行,同時躍入截然相反的方向。
雲灼的終點是不遠處的斷崖,圍獵者跟著他蠢蠢蠕動,星臨的目的是到圍獵者的尾部掃尾,用殺戮做著加速行進的馬鞭。
他們距離拉遠,如同有無形的繩索橫跨戰場,兩端是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
要破壞一具人體,可以直擊要害地必殺,或者千刀萬剮著肢解。贏一戰,與殺一人,其實本質無差——第一步都是要讓有序運轉的整體失序。星臨是有序的機器,更是天生的破壞者,摧毀一個整體,是他擅長的事情,更何況,雲灼的力量與溫度正不停地注入他的身體。
機體能耗被他拔得很高,他承受的疼痛沒有止息,給出的殘忍也不留餘力。
爭分奪秒的謀殺里他回歸無機質的本質,圍獵者在他面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在雲灼給予的磁場裡,星臨肆無忌憚地做成一個純粹的殺戮機器,做回最初的自己。
驚雷閃爍,暴雨里,星臨面上的藍血紅血一起往下淌,光帶縛在關節,一張輕慢生死的無情面,他像個驚心動魄的提線木偶,而線的盡頭在那片很薄的白影手中。
這邊,雲灼收劍,側頭躲開迎面而來的一潑鮮血。
他握著手中的線,一份脈搏里震著兩份心跳。
殺戮變得麻木,罪惡感也留不住,追悔開始遠去,來不及反芻,來不及憤怒,他把星臨感受得太清晰太強烈,其他感受被擠壓得沒有生存空間。
雨越來越大。
山坡悄無聲息地失去了原有的形狀,輕微的崩塌聲此起彼伏,像這雨夜裡瀕死而虛弱的呢喃。
這呢喃因圍獵者前仆後繼的慘叫與喊殺而消聲,雲灼卻察覺到了。
他一下子收緊手指,掌心把那段聯結包裹得緊密。
戰場邊緣,星臨身體猛地一顫。
這一瞬的輸入強烈而短促,他被激得眼眶泛紅。
他抬手,利落地捏斷身上壓住他的圍獵者的喉骨,隨即屈膝一腳踹開他,圍獵者未落到地,他就已經一個翻身,竄入後繼者的攻擊盲區,向著雲灼的方向飛速掠去。
山上完整的土壤被崩裂著消亡、散開,散成千萬屍塊鬆散地堆積在一起,堆在臨界線上蠢蠢欲動。
雲灼在十步開外的人群里捕捉到星臨的身影。
圍獵者前仆後繼,雲灼方才擊倒一人,下一人便踩著沒死透的同伴向他要害狠辣襲來,那攻勢被半路扼住——星臨從背後扼住那位圍獵者,與雲灼對視著,割斷那人的喉。
這一瞬短也長,星臨半仰著面,死摁著那人的掙動,眼睛裡有不可一世的無情。
人體砸在同伴背上,被雨水一起澆進泥里。
下一刻,他回到他身邊,手指又搭進腹部那道傷口。
這一瞬,雲灼呼吸更亂。
而兩人呼吸同步,星臨嗅著雲灼呼吸里的血腥氣,摸著他溫熱的痛,有溫度在一同攀升再攀升,殺念在神經上撩動出的戰慄愈發刺激。
手指與傷口一觸即分,圍獵者包圍得越來越近,兩人離斷崖也越來越近。
圈子縮小,退路漸短,刀光劍影里,他們甚至能被對方的殺戮濺濕半面。
鋒利的痛意,和星臨手指的觸感,還留在雲灼的傷口裡,大雨沖不走,他讓他痛到露骨,讓他對死的渴望也露骨,他在他面前好像無所遁形。
暴雨下得暢快淋漓,閃電劈下時他們空白了面目,只剩兩枚靈魂彼此窺視。
水摻著泥土交融,失序地交融,在這個雨夜裡粘稠地向下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