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吧嗒。」
突然一聲,是泥漿砸落在白石上的聲音。
雲谷主聞聲,半睜開眼睛,望著殿下那看不出模樣的小兒子,無奈地嘆出一口氣,「哎……算了,別愣著,快帶他下去沐浴更衣,再受涼就不好了。」
「是!母親!」雲回聽了,如蒙大赦,一把手抓緊那始終沉默不言的泥娃的手,拉起他就一齊跑出殿外,也不顧那沾滿泥漿的手是不是污了自己的衣衫。
兩人身後,雲谷主看著殿中一行醒目的小泥腳印,連貫往返至殿外,感覺腦袋又隱隱作痛起來。
「趕緊擦了。」她有氣無力地吩咐道。
葉述安躲在門外旁觀完一場怒火滔天,正心有餘悸,便看著雲回牽著泥娃走來。
「阿灼,你不能總這樣坑你親哥!你看看,闖了禍,被罵的還是我。」剛一踏出殿門,雲回就半彎著身,向著泥娃耳邊喋喋不休。
「雲回哥。」葉述安瞅準時機,從門邊探出個腦袋。
雲回看清來人模樣,喜道:「述安,你來了。你可算來了,你再不來,阿灼不知道得偷跑出去多遠,找什麼樣的人玩了。」
沉默泥娃在一旁聽了這句,終於忍無可忍,「我才不——」
他剛一張嘴,滿臉的泥漿就自由流淌進了新的入口,泥巴怪味立刻就在味蕾上占山為王。
「呸!」
小小泥娃這一聲呸得驚天動地,戾氣叢生。
旁邊兩人嚇了一跳,雲回忙道:「先去沐浴,有什麼話洗乾淨泥了再說!」
雲歸谷鍾靈毓秀,山水相依著造就一派濕潤美景,草木繁花茂盛,谷底山頂各式藥田一望無際,白石階梯上身著純白衣衫的人來來往往,間或夾雜著零星幾點其他色彩,通常是身患重病或奇症前來求醫的谷外人。
雲回拉著一個渾身顏色迥異的小孩穿過白石階梯,一路向上,谷內醫師紛紛對他低頭行禮。
「二公子好。」
「二公子早!」
「二公子這是領著個什麼東西?」
旁邊人忙用手肘悄悄拐了一下那位沒眼神兒勁的醫師,對上雲回笑道:「二公子今日起得真早,我們有位病人在等,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兩人面上仍笑著,腳下逃似的加快步速走遠了。
雲回失笑,牽著泥娃繼續前行。
葉述安跟在兩人身後,個頭矮矮,一時沒人察覺,遠去兩人的對話幽幽地飄進他的耳朵。
「瞧你那話問的,簡直找死,這泥球除了那位小祖宗還能是誰啊。」
「小雲公子?他又亂跑啦?」
「看樣子是,這大清早的,哎……」
兩人漸漸走遠,對話聲也漸漸模糊不清地散在人聲鳥鳴中,三人拾階而上,終於到了一處清幽無人的山頭,此處砌鑿幾個青石溫泉池,繚繞著蒸騰著霧氣,使得年幼的葉述安在這本就霧氣濃重的雲歸谷更加找不著北。
他眼見那小泥人冷著一張泥臉,陷入團團白霧中,連他到底是弄污了哪個池子都不知道,便被雲回拉著坐在一旁的一塊大青石上邊等邊嘮。
葉述安跟這雲歸谷二公子云回差了八歲之多,出身也是天壤之別,眼界學識差了可不止八層樓,屬實沒什麼可聊的。好在雲回平日被自家弟弟磨練得耐心十足,再加上礫城與雲歸世交情誼深厚,更不用說葉述安脾性溫和乖巧,跟自家的簡直不是一個物種,雲回多少也是將葉述安當做大半個新鮮弟弟來看,兩人多少也能一問一答地說些無聊閒話。
說著說著,只聽「嘩啦」一聲。在最邊角處白霧掩映中,水聲響起。
那人從那蒸騰白霧中出來時,發梢眼睫都濕著,與母親九分相似的秀美眉眼,有著和母親十分相似的怒意,泥漿洗淨後才盡數顯現出來。
那時候葉述安著實年幼,自望見那殿中泥人面目不清開始,雖然身形熟悉,他也不是很敢認,直至現在洗乾淨了,他才確認那確實是自己那個白皙可愛的好朋友雲灼。
只是那陰沉的面色……
葉述安和雲回的心中不約而同地熟練打怵。
雲回終究是年長八歲,腦子比九歲的葉述安轉得快了不知多少倍,他轉過頭親切地問葉述安:「你哥今日是不是也來了呀?」
葉述安還沒反應過來大禍臨頭,乖乖交代,「是……兄長去玄霧殿找雲叔叔了。」
「好嘞。」雲回起身,順著階梯快步走下,悠悠然回過身向葉述安揮手,「那你們倆小孩好好玩,我去找我的同齡人。還有,阿灼,谷口的守衛加重了,迷陣也換置了,今天你就別白費力氣了,好好和述安玩吧,聽話。」
葉述安看著雲回那揮動的白色衣袖還沾著零星幾點泥,此處熱氣蒸騰下,沒有半分要乾的跡象,不由得擔心起那泥點會不會蹭到自己哥哥身上。
思及此,葉述安不由得擔憂地嘆出一口氣。
「怎麼?這麼愁?不樂意和我呆嗎?」
一道童聲在他身邊涼涼響起。
葉述安僵硬回過頭,看見雲灼只穿了一身雪白單衣站在霧氣繚繞里,有著專屬於病者的驕矜,遠遜於同齡人的孱弱身形暴露無遺。現在正值盛夏時節,是雲灼病情最為輕微的時候,這個季節的他乍一眼看上去和尋常孩童別無二致。
除了腦袋更好用之外。這一點正是大家除雲灼病情之外,最為擔憂的另一點,谷口錯綜複雜的迷陣困不住一個九歲孩童是一件讓人頭疼萬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