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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問道:「星臨呢?」
扶木下意識地向一旁扭頭,「他不就在——」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身側那個欠揍的混蛋已然被一位白髮老嫗取代。
這位白髮婆婆和扶木乍一對視上,露出一個同喜同喜的慈祥笑容,一顆銀門牙在笑容里熠熠閃光。
扶木咧開嘴,回以一個禮貌的皮笑肉不笑,他眼皮凸凸直跳,笑完了忙環顧自身周遭。
他絕望地發現,這裡甚至連一個穿黑衣的人都沒有。
他扭回頭,視線躲閃著雲灼不怎麼樣的面色,弱弱道:「他剛剛還在這兒的……」
雲灼也沒能在人群撈出星臨的身影,他心中一沉,仿佛偃人集市的情境重現,那時的星臨也是這樣,轉眼間便消失不見。
霎時間,不可控的危機感伴隨著記憶,在雲灼腦內捲土重來:昏暗的地下集市,耳畔的恐懼叫囂,流星鏢貫穿臟器之後的鮮血飛濺,星臨眸底冷徹的暗光。
「……找到他。」雲灼掃過一張張陌生的臉上,目光漸漸冷沉下來,「儘快。」
葉述安對雲灼幾次三番的告誡,雲灼並非不放在心上,但也沒有對此傾注過多的精力。因為自一開始他便對星臨的危險性心知肚明,偃人集市上人質被擊殺,更是將星臨的不可控佐證到巔峰。葉述安無非是擔心他引狼入室養虎為患,但云灼心知星臨對他構不成威脅,很多時候,星臨的視線甚至都會有意無意地鎖定在他身上,來確保他的安危。
星臨對他有所圖。
所以他從不擔心星臨會一時興起了結他的性命。
他擔心的,是別人的性命。
扶木不知其中潛在的彎彎繞繞,但只雲灼的神情便讓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同尋常。
「他方才還在我身邊,這一眨眼的功夫,也走不遠,肯定還在周圍。」扶木嘴上這樣說著,但云灼的模樣實在讓他有些慌張,他轉身便融入人群,游魚一般匯入汪洋,急急地擺尾,去尋那失了蹤跡的同伴。
「禮成——」
贊禮者的高呼又響起,笑聲與鼓掌聲愈發熱烈。
喜悅和祝福與聲浪一齊涌到頂點後,人群四散開來,雲灼在漸漸寬敞的落腳縫隙里穿梭。
他辨認過酒席上一張張淳樸面孔,掃視過靠牆處三五聚堆笑鬧的鎮民,一無所獲著,卻感覺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過頭,只見一隻竹筒酒杯置在他面前,握著酒杯的手指粗糙而蒼老。
一個兩鬢斑白的福潤老人正衝著他,和善地笑著,臂彎里還夾著一隻土褐色的酒罈——是鹿淵鎮的鎮長,剛剛位於席上的高堂。
「您就是昨晚進鎮的客人吧,張老闆跟我說了。公子路途勞頓,還願意來為小兒的婚事再添喜色!多謝!多謝!」
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長子的婚事,讓本就精神矍鑠的老人的面色又添了紅潤。鎮長口中的「張老闆」,便是那客棧老闆。此處對外鄉人十分熱情,連鎮長也要在自家喜事上親自歡迎。
可雲灼想著不知所蹤的星臨,幾分心不在焉,卻依然回禮道:「多謝招待。」
鎮長爽朗地笑,「哎,太客氣了!我聽聞有外頭的客人來,趕緊叫人拿出了這秋露白,」
他舉起土褐色的酒罈,向竹杯里傾倒。
「鹿淵地處偏僻,沒什麼好東西,這秋露白是我珍藏數十年,也沒捨得喝,今日長子喜事,又有遠客道賀,一杯酒水,望公子不要嫌棄。」
竹杯被熱情地塞進雲灼手中。
酒水醇香,雲灼垂眸,看著杯中晃動的水光。
他自然地舉杯至唇邊,仰頭的瞬間,餘光里,鎮長還在目光灼灼著熱切地看著他。
「公子從哪裡來?」鎮長問道。
雲灼道:「殘沙城中來。」
他將酒杯交還給鎮長時,杯中酒水只剩淺淺一個杯底。
鎮長笑呵呵地收起酒杯,「您這相貌,不像是殘沙人,故鄉肯定不是在這沙洲之中吧?」
雲灼背過一隻手,沒有否認,「於尋滄舊都出生,後又到殘沙城定居。」
鎮長聞言,輕輕嘆氣,「是因為五年前那場浩劫吧,哎,自然,自然。」
雲灼道:「鹿淵鎮如今一派祥和,想必浩劫未能波及此地。」
鎮長笑道:「鹿淵鎮沒有浩劫,只有榮耀。」
雲灼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不知鎮長是否看見一位黑衣少年?十六七模樣,個頭大概矮我半頭。」
鎮長皺著眉頭回想,額間川字紋深重,「……是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吧?我方才進院拿酒時,看見他在南邊街角處。」
「多謝。」雲灼道,「賓客眾多,便不多占用您時間了。」
鎮長擺擺手,「公子遠道而來,今日請務必盡興啊。」
雲灼站在原地,目送鎮長去往席中。
他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寬袖邊緣有一片漉濕的水漬,已經完全浸入衣料中,形成一層不起眼的深色。
鹿淵鎮長的一杯秋露白,一滴沒入雲灼口中。
微風輕拂而過,帶起霜白衣袖上的醇香氣息,送入酒氣瀰漫的席間,歡聲笑語中,無人察覺。
作者有話說:
尋物啟事:本人不慎於鹿淵鎮丟失機器人一隻,身著黑衣,擅長假笑,十分危險。如有撿到者,請儘快與雲先生聯繫,沒有重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