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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異族王女已經在宴席的邊角處落座,醫師換了身一塵不染的白袍侍立一旁,而高修明的位置始終空著,已然天色大亮,這位恪盡職守的花宴負責者卻還沒有露面,而礫城的兩位城主也早已落座,主座位置恰好就在他挑選的這段橫樑之下,以至於陸愈希和葉述安的交談聲他聽得很是清楚。
「兄長,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找了,一旦有了消息立刻會回來稟報。」葉述安對陸愈希說道,聲音溫和地一如往常。
以星臨的角度,他能看見陸愈希戴的面具最上端伸出烏青色的狹窄兩翅,面具上方繪同樣顏色的半圓,大抵是個軟翅紗帽的繪樣,眼睛繪得是圓瞪,凜然正直的模樣,最下方是絡腮鬍須的墨色點綴,大抵能判斷出是個判官典型形象。
可葉述安在星臨的正下方,他只能看到他一個頭頂,以及有著精美暗紋的青衣肩頭,卻看不見悶住聲音的面具長的是什麼樣子,他悄無聲息地移動位置,調轉角度,想要去看清葉述安的面具,同時凝神細聽二人的交談。
「我知道,可他到現在還音訊全無,怎麼讓我放心得下。」聽起來陸愈希面具下該是個憂心忡忡的表情,「棲鴻大典已經過去七日了……」
「棲鴻的繼任大典才過去七日!」
星臨聽見席間另一道刺耳聲音。七日過去,棲鴻那場聳人聽聞的繼任大典還沒被嚼到無味,口口相傳著在藍茄花宴上繼續嚼出新的花樣。
只聽那刺耳的聲音繼續道:「今天正好寒決明的頭七,你也不想想,寒老莊主能來赴這花宴嗎?在祭典上被一個妓女刺得成篩子,嘖嘖,這死法!還能再憋屈再沒面兒一點嗎?」
「你說這日沉閣也真是的,從前就無法無天,在各個勢力範圍內隨意挑起事端,以前小打小鬧的,大可既往不咎,如今前有殘沙城明鬼之宴,後有這棲鴻繼任大典,日沉閣何時把咱們放在眼裡過?都已經這樣了,看樣子陸城主還要袒護這樣一群為非作歹之徒呢。」
陸愈希像是聽到了那處的交談內容,微微側頭望向那處。
那交談的幾人警覺異常,即刻噤聲。
反而是坐席前列的一個人悠然開口了,「聞說此次的藍茄花宴,陸城主也向日沉閣發請柬了。」
星臨心中一頓,看這人身著赭色華服,面覆鷹面,心覺這人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他從繁雜的聲音記憶里扒拉出這道聲線。或許是時日已久,片刻後他才回溯起這人是誰:殘沙城主危恆。明鬼宴上一面之緣,天翻地覆地混亂了一場,也沒甩脫他派的狂熱追兵。
陸愈希正襟危坐著,還是原來的轉頭角度,揚聲道:「自然是發了。」
「礫城給日沉閣發請柬也發了六年了吧。」危恆一副認真的口吻。
陸愈希語氣微冷,「危城主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不敢,只是聽了在座各位的交談便似有所感,礫城多年來始終在日沉閣背後幫持著,雲灼他對我們這些人不屑一顧也就算了,礫城六年邀請,雲灼他來過一次嗎?對陸城主和葉二城主也不放在眼裡,這般做派,屬實想不通。」危恆感嘆道。
陸愈希勸道:「想不通就別想了,危城主那顆腦袋不像是顆好用的。」
不知何時場上的嗡嗡交談聲已經靜了不少,眾人都在狀似無意地豎起耳朵聽著漸漸浮現的針鋒相對。世間四大勢力,雲歸谷隱沒,棲鴻山莊新喪,此時礫城城主與殘沙城城主又在藍茄花宴上對嗆,人間的熱鬧哪有看得完的時候。
「陸城主,危某並非挑撥離間,」挑撥離間的危恆語氣冷靜,「只是日沉閣越做越過分,雲灼兩場屠戮已是讓人聞之膽寒,而日沉閣人人身負烈虹之力,現下他又將那藍血妖邪收入麾下,甚至為救那怪物不惜血洗棲鴻祭典,諸位不覺這雲歸三公子已然與雲歸族訓背道而馳,走上一條邪道了嗎?我本想著陸城主為人正派,又與雲灼有著世交之情,能好言相勸,拉上他一把。今日見著這花宴請柬又石沉大海,深覺這世上已經沒人能入雲閣主的法眼了,些許感嘆罷了。」
「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凡是憑藉烈虹而功成名就者,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陸愈希道,「而且雲灼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對他十分了解,若非形勢逼迫,他決計不會動手殺人,危城主此番裝模作樣,句句意有所指,無非是鹿淵一戰的舊帳未能清算,心生怨懟罷了。」
危恆道:「那與那藍血妖邪為伍這又何解?」
陸愈希道:「藍血妖邪一說的起源何處?有人能說得清嗎?分明是無處可證的流言,怎能貿然將星臨打成妖邪?」
危恆笑了,「那陸城主的意思是,就算已知那位名叫星臨的殺手是湛藍血液,是銀白骨架,明擺著非我族類,您也願與之為伍,是嗎?」
話音剛落,席間的目光無數道,有意無意地向同一個方向投放,仿佛有累積的無形重量,一齊壓在陸愈希身上。
第110章 塵囂
主席之上,陸愈希靜默不言。
橫樑之上,星臨在陰影里斂住呼吸,他與陸愈希的接觸屬實不多,預測不出他接下來會如何作答。
落寒城巔被一箭射穿時,雲灼他們能不顧一切地救下他,對星臨來說已然是天大的驚喜,他也不奢求有更多人能認可他的存在。
而危恆此言一出,無非是要逼著陸愈希在眾人面前表態,現下藍血妖邪已經與烈虹疫病等同,若是陸愈希當眾袒護星臨,即使眾人礙於陸愈希的身份地位而不當面攻訐,背後也必然指指點點。礫城作為烈虹發源地,後又做藍茄花汁的貿易供給偃人,六年來的所作所為在暗地裡多少有所爭議,無非是由於礫城勢力漸盛,隱而不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