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頁
他指尖輕觸那道傷痕,一種不可言說的遺憾感,順著指尖傳來,激起腦內的記憶,傷疤結痂之時,他嘗過,滋味是隱忍蟄伏的凶,刻意放縱的怒意,更多的是他嘗不懂的東西。
那時兩人的距離有多近?呼吸都被吞吃入腹,他看得清那雙總是生氣的眼睛中,搖搖欲墜的克制。昨晚的距離有多近?他看見那雙眼睛中,紅燭搖曳的火苗,又戛然而止被澆熄。
兩人的距離有多近。
星臨不再眨眼,屏住呼吸。就在眼前的這樣近。
他的現任支配者,導致他機體異常、讓他困惑不已的元兇,被醉意拖拽著陷落進深深夢境,沉酣面容,任他擺布。
他想要多近,就可以多近。
近到不由自主,近到鬼使神差,近到鼻息相拂仍不知進退,近到雙唇相抵也不懂悔改。
星臨的吻輕盈而小心,像一團潮濕的雲霧,落在他看不順眼的那道傷痕上。
久久盤旋不走,想要竊取靈魂,也想撫平傷痕。
越吻越流連,越流連越困惑。唇齒接觸而已,他在那位青樓姑娘身上撈了一片空,比那更輕淺的相觸,雲灼卻足以激起機體內數不清的異常反應。
他混跡於人類之中,偽裝自己,觸及過多具軀體,肌膚觸感粗糙與細膩,骨骼血肉大差不離,不耐用的皮囊,焚燒之後都是一堆同樣的灰燼。雲灼又是與眾不同在哪裡,單憑簡單的皮膚相觸,就能將他的機體內部攪弄得翻天覆地。
數據在溢出,處理中樞紊亂,他眼底的幽藍暗光猖獗流轉,被薄薄一層眼皮輕顫著掩住。
「啪嚓!」
星臨倏地睜開眼睛,裡面迷離的光盡數褪盡,姿勢不變,抬眼向聲源處望去。
只見一隻羊脂白玉杯碎裂在地上,碎片四散出很遠,上空,還僵硬著一隻纖細的手。
搶救酒杯不及。
天冬和流螢望著星臨,面上神情複雜,是尷尬和震驚混雜在一起的模樣。
她們是什麼時候醒的?星臨想著。應該是在雲灼割裂酒罈的時候,那聲音挺大,足夠驚醒兩個醉酒的人。
「咳咳!」天冬清嗓的聲音欲蓋彌彰,「那個……在這裡睡難免腰酸背痛,我們先回房了……」
星臨似有所感,直起身來認真看著她們,「好的,夜深露濃,我送你們吧。」
他的神情平靜,仿佛方才一幕只是幻覺。
「不,不必了!」天冬起身扯上流螢,「你送雲公子回房吧。」
流螢沒說話,只是走時看了他一眼,醉眼中幾分意味深長。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帶著睡得人事不知的婆婆消失在大堂門口。
與此同時,星臨耳邊響起一道低啞聲音。
「不用送我,我還沒醉到那個地步。」
星臨面上驚訝,其實早就察覺,「公子醒了?」
雲灼被一陣尖銳的碎杯聲吵醒好夢,沒能看見流螢和天冬的怪異神情,更不可能知曉星臨趁他睡著時的怪異行徑。
何況星臨的模樣,挑不出一絲令人懷疑的嫌隙。
「現在要回房睡嗎?」星臨問雲灼。
只是他說話時帶著隱約鼻音,呼吸不太穩,遮掩不住的潮濕水汽。
第83章 荊棘
雲灼盯著星臨看了半晌,總感覺有什麼在一瞬間躲藏了起來。
可星臨若無其事得很完美,饒是覺察敏銳如雲灼,一時半會也無法從他神情中求證出什麼痕跡。
摸不著頭腦,醉意催動他的煩躁與戾氣,雲灼覺得自己該立刻回房沐浴更衣,早些將自己丟入夢境,結束這漫漫長夜。
雲灼離開大堂時,星臨還坐在原位。
他看著那道白色背影,步伐很穩,身形不晃,高濃度酒精匯集軀體,雲灼睜開雙眼時仍不像醉了的人。
雲灼亟待長夜終結,可這夜對星臨來說還遠不能結束。
因為雲灼的背影,突然斷掉的能源輸入。
吞下雲灼的一口血要比相觸充電管用太多,支持他肆意運轉了近半個月,要不是剛才能源輸入時自動跳出了數值顯示,他都快忘了自己的能源又將要竭盡。
暫且壓下一切困惑,他不得不重操舊業。
好在雲灼被醉意浸透,伏桌的安眠又被迫打斷,回房沐浴之後會很快入睡。他重操舊業的第一晚,任務難度低於往常。
但為了保險起見,星臨還是像從前一樣,耐心在自己的臥房裡待機到了後半夜,才趁萬籟俱寂之際,輕車熟路地翻進了雲灼的窗。
臥房裡,床榻上,空空蕩蕩。
不對,雲灼去哪了?星臨一陣疑惑,掃視整間房。
雲灼的這間臥房很大,但陳設簡單,幾乎一眼就能望盡,唯一能遮擋住視線的,只有那扇畫屏。
畫屏上,血紅沉日,丹鶴獨立,一如他剛入日沉閣的時候,只是那輪沉日本該褪色些許,此刻卻鮮艷如新。一張桌子鄰近畫屏,上面放了一罐顏料,沒有蓋上蓋子,殷紅如血的硃砂已經乾燥凝結,畫筆棄置一旁。雲灼不知何時為這陳舊畫屏補了色。
唯一的視線障礙物,星臨悄無聲息地繞過——
畫屏後面,雲灼坐在一根圓凳上,伏在浴桶邊緣,手肘墊在額頭,長發與寬袖垂墜,竟就那樣以一種難受的懸空姿態便睡著了。
星臨走近,伸手浸入浴桶中的水,冰涼,乾淨,還不曾用過。星臨不知道雲灼這個姿勢保持了多久,只知道他浪費了一整桶水,明早還必然收穫一段酸痛的頸椎,以及手肘上的深深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