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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星臨還是隱隱惱怒起來。
見他這反應,葉述安眉一挑,語重心長道:「聽起來像是確有其事,意思是井水變藍的異象是我人為,偃人謠言由我四起,證據呢?你不會空口無憑,全憑猜測,就想定我的罪吧?你雖始終來路不明,但我也真心照顧你,你又為何突然對我敵意甚重?」
「哦,是真心照顧我,」星臨笑著,「還是真心想殺我?」
葉述安的衣袍早就被泥水浸了透,面上的溫柔笑容也像是經年累月浸出來的,耐心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聽到這麼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象徵性的微微一詫。
他視線不經意偏離,看星臨的慘白手指扣在烏木傘柄,彼此精巧著,相映出一股子怵目。
「別裝了。」
葉述安看到那手指驟然收緊。
「葉述安,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星臨陰惻惻道。
葉述安感受到星臨的劍鋒推移他的劍鞘,無法抗拒的力氣,就那麼緩緩切入了皮膚。
刺痛乍起,見血時嗅得到腥,葉述安只是平淡道:「你敢殺我嗎?」
「不敢。」星臨笑嘻嘻地倏然收回斷劍。
行兇現場中斷,星臨一臉坦然,「確實不敢,也根本不想。」
「我活著你確實心煩,但我若是死了,雲灼托於你的事,你又從何處下手呢?」葉述安道。
星臨的笑轉冷,「葉公子知道的真不少。」
自一開始,星臨便只是打算詐一詐葉述安,這人現下是他去往謎底的方向標,若是真在此刻把這柄斷劍割入這段脖頸,那他堪稱兩眼一黑,既殺了雲灼的摯友,又變相將雲歸覆滅的真相掩埋。
葉述安摸著頸側,「殺我對你來說有什麼價值?」
「哈哈,殺陸愈希對你有價值嗎?」星臨道。
葉述安動作微頓,眼裡情緒模糊不清。
新鮮傷口總是敏感異常,輕一觸便是一陣刺痛。
他開口雷打不動的溫和,甚至帶了點循循善誘的意思,「成事者要運籌帷幄,從長計議,星臨,你就這麼按捺不住,不怕打草驚蛇嗎?」
「只想請葉公子收手。」星臨道。
葉述安的視線半垂在扣住傘柄的手指,無奈地搖頭,「世道真是變了,輪到星臨你來告訴我要珍視人命了。」
「怎麼?雲灼終於教會你生命可貴了?還是這偃人流的血讓你倍感親切?」
聽到最後一句,星臨心中猛然一驚,頓時思緒一亂,無數畫面在腦內開始瘋狂自檢,只為解答一個疑惑——
——他的血液顏色與偃人相同,葉述安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爆破收容司當晚?偃人黑市擊殺人質那天?還是索性就是在最開始的食人洞穴?葉述安都知道了,那雲灼是不是也早就察覺了?
萬千思緒划過,長劍出鞘挑選恰好的時機,反客為主只能在這瞬息之間。
利刃凌然攻來,斬斷雨幕。
星臨立刻後退,卻因方才一時的心緒混亂,晚了一瞬,他迅疾躲開了一劍斜刺的攻擊,卻被凌厲劍風帶到——
——旋身落地時,手指關節處傳來一陣犀利刺痛。
他手中的傘柄被劍風斬斷,白傘飄然,落進泥里仰面翻著。
星臨皺眉,將受傷的手背到身後去。
失去白傘,他又開始淋雨了。
葉述安一劍刺出之後便不再攻擊,站在原地。
他將長劍橫在眼前,看劍刃上的湛藍血液剔透到刺目,被雨水沖淡,很快便落到地面,蜿蜒著匯入到偃人屍堆中去。
同樣的藍,像是尋到歸處。
葉述安下手把持著分寸,只為劃得一抹藍,因此星臨現在手指痛意蓋不過心底惡寒。
星臨:「你知我是藍血,還製造偃人謠言?」
指骨刺痛,星臨看著那抹藍從葉述安的劍上流逝,就在這一刻,他之前所有以假亂真的威脅,驟然化作真實的殺意。
「不對,我說錯了,是你知道我是藍血,才製造偃人謠言。」星臨將斷劍一擲,刺入地中,「這才是真正的因果關係,對嗎?」
葉述安甩掉劍上水珠,歸劍入鞘,「星臨,你想成為神嗎?」
從此以後世人皆敬你畏你,將你奉若不可解釋的神秘,在恐懼的巨大積威下,全都仰視你,盡數迴避你……沒人相信你。
他在夜雨肅殺中講得春風化雨,溫雅氣質不被污髒衣袍磨損分毫。
星臨在石井水中摸得一手藍茄花汁時,便知葉述安來者不善,誰知這四起的流言竟真是為他量身打造,看準的就是——
「你能自證嗎?」
謠言擊殺怪物的第一步。
將未知真相扒皮抽骨後重塑,纏入虛假的厄運顏色,以世人恐慌為基底,再以道聽途說為筋骨,捏造出一個謠言的雛形。
謠言四起時,需受信服者二三,耄耋老人甚好,近在身邊可親,德高望重可敬,傳聞似是而非,緩解恐慌而來源模糊,煞有其事卻無處求證。
捏準的是怪物離群索居,性情古怪,與眾不同而無法自證清白。
縱使嗅覺敏銳,察覺危險逐漸四伏,也不會逃走,因為它早已被一條隱形而柔軟的鏈子拴住。
星臨聽著葉述安的聲音,在這一瞬間殺意滔天,流星鏢半滑出袖,力道蟄伏,卻強行剎住,「何必這樣大費周章,這麼害怕真相暴露,直接殺了我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