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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荷月節,一場雨將這座劫後餘生的古城滌盪得容光煥發,寓意吉祥的裝飾不再需要避雨,被家家戶戶懸掛張貼出來,火紅的燈籠點綴著翩翩飛檐,祈福樹下萬千鮮紅絲絛隨風飄蕩。
扶木與天冬走在一座城的希望氣息中,轉過街巷的拐角,被一陣炒辣椒的香氣嗆得齊齊打了個噴嚏。
長街盡頭,日沉閣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沐浴著雨後初霽的天光,被點綴了一身暖紅的光點。
暮水島遺蹟現世已過去近一年。那時一場神雨驟然降下,將每個人澆淋濕透,透過衣物布料滲入皮膚肌理,洗去所有人體內的烈虹。
一切癲狂病症被療愈,一切特異能力也被抹除。
就連世人口中傳得神乎其神的日沉閣,也盡數落回常人的體魄。
然而他們變回凡人,卻更不普通。
他們從命運手中爭回本性,帶著抹除烈虹的雨水,從神跡一般的文明中逃出來,憑凡人之軀將散落各地的虹使療愈殆盡,讓烈虹徹底死成歷史。
近一年裡,他們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大漠孤煙的落日,躲過突如其來的暴雨,危機圍困時把彼此當成支撐,風雪紛飛時一起期待覆蘇的早春。
也終在初夏時節,一起回到了日沉閣。
回來的那一夜,他們在路上耽擱太久,進城時已萬籟俱寂,日沉閣靜立在夜裡,赤欄飛檐琉璃瓦,披著一身深沉的月光站在夜裡,守望歸人。
從前他們來到日沉閣,每個人都揣著滿腹心事,將自己的不幸藏成人生機密,諱莫如深,混亂世道里沒有明天地活。都不是些擅長過日子的人,巨額賞金到手便揮霍,誰也不去想以後。
如今他們回到日沉閣,掃去石階上腐爛的落葉,拭去桌椅上的薄灰,把樓閣修繕一新,朝陽的光輝里,他們發現他們竟擁有這樣充裕的以後。
於是一簇不擅長過日子的人正兒八經地過起了日子,其中的手忙腳亂、捉襟見肘不一而足,光一個荷月節就足以打破平靜。
推開古樸沉重的大門,扶木與天冬滿載而歸。
日沉閣的庭院裡,一片被水洗過的蔥鬱。
竹林邊,一具木傀儡站得板正,面前是一襲紅。
流螢攥了攥沾上雨水的衣袖,接過婆婆剪得歪七扭八的剪紙,將沾有漿糊的背面貼在木傀儡的腦門上。
日沉閣今日花哨得過分,剪紙、燈籠、蠟燭隨處可見。
像所有第一次做的事,用力過猛而顯得過分隆重,不知道的人若是路過打眼一看,還以為這洗心革面的殺人魔窟今日有什麼大喜事。
聞折竹正磨刀嚯嚯向著一隻引頸高亢的雞。
扶木和天冬走過去,將木籃放進後廚,扶木在廚房裡轉了兩圈,探頭出來問正與雞搏鬥的聞折竹,「那小子呢?他昨晚不是說要和你一起負責做飯嗎?」
聞折竹用刀尖指指庭院中的竹林,「這還用問嗎?」
竹葉掩映著六角亭的漆紅輪廓,也將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掩映得朦朧。
扶木繞過竹林,看見一隻黑貓趴在亭子裡的石桌上,爪子壓著厚厚一摞工整的剪紙。
星臨正趴在它旁邊剪紙,他十分專注,發揮著種族優勢進行高效量產,一把剪刀被他舞出兇殘的殘影。
雲灼坐在石階上糊燈籠,他剛剛完成一個,星臨便拿走了他手邊的竹籤,風捲殘雲般糊了五個燈籠,樣式和雲灼糊的那個絲毫不差。
雲灼拿起一個燈籠,抬頭看了一眼亭子頂。
星臨立刻抱著五個燈籠,又把雲灼手中那個拎過來,上了亭子頂部。他把自己的任務完成,又額外把雲灼的活幹完。
一處飛檐一個燈籠,星臨妥當地將每一個掛好,便從亭頂一躍而下。
雲灼在下面將星臨接了個正好,他接得熟練輕鬆,順手揉揉星臨後腦的發,「厲害。」
「你不是要做荷葉燈嗎?」一道聲音冷不丁出現在扶木身後。
扶木藏在竹林里鬼頭鬼腦的樣子屬實奇怪,天冬好奇地過來看看。
扶木一激靈,猛地轉回頭,「做!馬上做!」
他一嗓子響徹竹林,雲灼和星臨同時看過來。
陽光從葉間漏下,平靜的時光擁有拉力,把充滿血痛與遺憾的裂隙彌合,庭院的地面也完整,以至於扶木找不到地縫鑽進去。
他在原地結結實實僵了片刻,若無其事地同手同腳地跑向他們,音量光明正大:"我們買菜回來了,時間不早了,聞叔說他餓了!該做飯啦星臨!!人,是會餓死的,少主你也明白這個道理的對吧,我就是過來傳個信兒,我來了我又走了!"
雲灼放開星臨,變得面無表情,扶木眼皮直跳,圍著兜著大圈跑離,天冬在一旁捂嘴笑。
星臨在雲灼身邊也露出笑,"辛苦你和天冬姑娘了,稍等片刻,我現在便去。"
他對扶木說著,彎彎的眉眼和唇角,傳達著分寸極佳的感激與恰到好處的赧然。
雲灼的視線在星臨的臉孔上定住,天冬的笑意淡了。
希望喜氣洋洋地充斥樓閣,可遺憾卻也比比皆是。
扶木停在星臨身前,面對面只一步的距離,他抓不住那雙純淨眼睛中的半片靈魂。他心裡有些難過,面上卻大大咧咧,"說過很多次了嘛!對我們,不必這般客氣。"
星臨微笑著言聽計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