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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臨想動手去抽,但他知道不行。以雲灼現在的睡眠深度,那東西一旦離手,兩人必定來上一幕驚悚的四目相對。
所以星臨退求其次,他知道雲灼會主動開口說。
其實,他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以及它從哪裡來。
這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星臨更專注於雲灼。一旦雲灼在物理空間中靠近他,機體對支配者的反應會使他極度敏銳地覺察到雲灼的所在方位。
白天套圈攤子旁便是這樣。
他面對著大片竹筒,不用轉身,便知道雲灼在他身後不遠處,稍一側目,便看見那突然出現的斗篷人與雲灼急急擦肩,人群掩蓋下的微小動作,將一棕黃色紙團塞到雲灼手中。
他在腦內不斷回溯那短短几幀畫面,始終無法從那嚴實斗篷的遮蓋下,捕捉到任何一絲有用信息。那神秘人縝密異常,他太好奇那紙團上到底寫了什麼。
縈繞不散的疑惑中,窗外夜幕逐漸被天光稀釋,能量不斷從相觸的皮膚處傳入,星臨機體短暫充盈,雲灼夢境即將告竭。
雲灼眼睫幾下輕微的顫動,星臨果斷收手起身,輕巧翻窗而出,離開偷竊現場只悄無聲息十五步,又轉身折回,落地帶著能讓雲灼恰好聽到的輕微足音,自然地由遠及近,明明是重返十幾秒前離開的房間,卻裝得像是單向新軌跡。
星臨房門前站定,用著古人類的禮節,扣響這塊無用的鏤花糊紙厚木板。
房間中傳來略帶沙啞的回音,「進來。」
星臨推門而入,忽然一頓。
才離開片刻而已,他卻發現這房間有些不太一樣了。
雲灼坐在榻邊,面色不善,「這麼早來做什麼?」
「我昨晚好像太早就睡過去,今日早早便醒了,」星臨在圓凳上坐下,「想著昨天還有沒解決的事,就先來找你了。」
「太早睡過去?」雲灼搖頭,「不,你沒睡。你在路邊和乞丐稱兄道弟。」
「……」星臨啜了一口桌上的過夜茶,苦得齜牙咧嘴,「我怎麼沒印象。希望沒給公子丟人……這個表情,難道我還做了什麼別的嗎?」
伏在你背上,趴在你耳邊唱情歌?
雲灼說不出口的。星臨心中暗笑,面上探詢神色不減。
果不其然,雲灼只是賞了他一眼,那一眼裡夾雜著說不出的心煩意亂,「現在不是玩的時候。」
「不是玩的時候。」星臨佯做的乖巧神色冷淡幾分,「是因為這個嗎?」
雲灼見星臨的視線落在自己右手處,便坦然將手中紙團遞過去。
星臨接過紙團,發覺這紙質異常地硬,紙的邊緣纖薄鋒利。
他小心地將硬紙團展開,聽見雲灼壓低聲音的半否定,「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星臨指尖動作微頓,輕一抬眼,看見雲灼勾著一抹笑,別有深意。
他一晃神,紙團在手中打了個轉,紙張邊緣狡猾地蹭過他的指腹,尖銳的疼痛驟起,湛藍液體洇在皮膚表皮之下,在雲灼的視覺死角里,正悄悄地順著傷口外滲。
大腦皮層的痛意反饋此起彼伏。
星臨面色如常,將拇指與食指合攏,捏住那顆湛藍血珠。
雲灼壓低聲音,星臨也開口輕輕,「什麼時候開始的?」
「第一晚就有過。」雲灼道。
兩人像在打裝神弄鬼的啞謎,唇齒嗡動間,沒有第三人能夠聽得清楚。
星臨道:「有多少?」
雲灼道:「第一晚五人。」
「現在有十七,這麼早,可太勤勞了,」星臨道,「我想我們還是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得好,公子覺得呢?」
方才再踏入這間房,星臨便注意到一件東西。
那東西就懸掛在不遠處的牆壁上,沉默地醜陋著。
是一幅畫。
那一幅畫繪的該是百花齊放圖,只是那劣質畫布凹凸不平,一縷晨光落在上頭都會摔傷,筆法拙劣,成畫醜陋,花瓣色彩張揚濃烈,擠滿整張畫布,花蕊數量也多,顏色卻是無一例外都是單調的黑,如同一大片暗色孔洞,灼穿了這本就醜陋的畫。
他順著孔洞,發現一隻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他。
星臨在對視中將視線錯落開來,狀似無意地看向窗外,又游離到房內,他輕輕眨眼,視野轉瞬間鋪上墨藍底色,澄黃色的人形層層疊疊,轟然扎入他的眼底——
——簇擁在那副百花齊放圖之後,每一處花蕊都是一顆眼球,有的人彎著腰背,有的人抬手撐牆。隔壁一間尋不到入口的房間,小小四方天地,堪稱人頭攢動。
星臨手上延展紙張的動作始終未停,指腹血跡未乾,他不得不緩慢謹慎。
直至硬紙團終於被展平,他的視線落回自己手中。
棕黃紙張上,筆鋒倉皇而潦草,墨汁淋漓濺灑,像是濃黑的血,只兩個大字——
——「快逃!」
像是一句擲地的求救,響徹耳畔。
星臨皺起眉來。
顫抖的筆畫像是將脫口而出的警示全部具象在紙面上。
那字本該是有秀骨的,可惜握筆人洶湧的戰慄讓字體幾乎脫了形,橫不平豎不直,星臨卻感覺這字體似曾相識。
筆跡書寫很有力度,時間的急迫讓本該凝重的線條變得飄,形成畸輕畸重的反差。淋漓的墨點,失重的字跡,那杯隔夜茶有著令人作嘔的苦澀涼意,順著喉管在星臨機體內部流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