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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只是古人對自然現象的誤讀,突如其來的烈性瘟疫也不是天神降災,懲治昏君。嘔吐反胃,內出血,全身器官潰爛,烈虹的這些症狀,不像是什麼仙神鬼怪的力量,更像是急性輻射綜合徵此類的、超出這個時代認知範疇的病症。
星臨看著天冬因疼痛而蹙起的眉,放開抓著她的手,「染上烈虹的人,是不是不一定會死?你和雲灼,都染上過烈虹?」
雲灼詭怪的電系力量,天冬重現他人記憶的幻境能力,兩人體內相同的放射元素。星臨本來以為,這個世界有與他原世界截然不同的物理法則,現在看來,物理法則或許是相同的,只是這個時空出現了太超前的放射性物質。
天冬越發覺得面前這人怪異,「當然,難道你的能力不是烈虹導致的嗎?」
「烈虹導致的能力……」星臨突然明白,電系力量與幻境能力,很大可能是輻射導致的基因變異而衍生出人類進化的產物。
放在這樣仍用神力解讀彩虹的時代背景中,必然會被摻雜玄學神秘學來解讀,天冬雲灼這樣的人,好一點會被世人認為是神跡,但由於烈虹給世人留下太可怖的印象,與之相關的所有,都已經烙下不祥的烙印,他們被當做妖魔鬼怪才是正常的。
「或許也是,我之前沒往這方面想。」他嘴上說著模稜兩可的話,彎下腰,想要撿起天冬腳邊的包裹。
他剛剛碰觸到那包裹的布邊,就被天冬搶先一步拽到手中,她抱緊那包裹,手覆著另一隻手背上的傷口,「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告訴我,那疫病留給你的,到底是什麼嗎?」
她的神情已經有幾分緊張防備,星臨輕嘆出一口氣,滿目誠懇地注視著她,開口半真半假,「我能看到痕跡。」
天冬疑惑。
「你打開包裹。」星臨道。
包裹的蝴蝶結打得過分精緻,天冬用了點力氣才將它抽開,唐元白被灼紅的皮膚再次暴露在空氣中,她雙手捧住。
星臨將頭顱旋轉了一下,讓脖頸斷面正沖天冬的視線,「鼻腔和口腔中沒有殘留任何菸灰炭末,脖頸斷面上有燒灼痕跡。」
「他不是被燒死的。」他垂眸看著那雙渾濁已死的眼睛,「你在哪裡撿到的這顆腦袋?」
天冬的視線越過星臨,落在他身後的千人墳坑,「就在坑中的東南角,屍骨堆積最多之處。」
星臨轉身步至坑邊,輕巧一躍,踩著泥土緩坡滑下,夜風吹得他衣擺烈烈揚起,直至坑底時才緩然落下。
唯一能提供光源的月光,被不斷消減光亮,直至坑底已經是一片幽暗天地,但星臨的夜視力高出正常人類六倍——正如天冬所說,東南角處骨堆最高,白骨鋪就的地面十分硌腳,星臨每踏出一步,不知又踩碎了多少骨頭,製造出多少尖刺骨碴。
一股淺淡的血腥從那骨堆處飄來。
隨著距離的縮短,唐元白的頭顱殘留在骨堆上的血跡,終於明晰起來,星臨的幽藍視野中,唐元白的血跡像是澄黃色的蜂蜜,勾連灑落在白骨之間,幾滴灑在成年男子的顱骨上,一絲攀附在女子的脊椎上,幾行濺灑過白骨縫隙,落進泥土裡。
星臨的手指順著唐元白的血液摸索著,突然頓住。有一滴血液,濺在一個幼女的頭骨眼眶旁。
腦內的生命信息分析告訴他,這滴血不是唐元白的,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人。
那滴陌生的血液順著白骨滑下,像一行血淚,混雜著極其輕微的脂粉香氣。
星臨的指尖停留在幼女的眼眶旁,半晌才收回手,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自己指尖上那一抹血紅,澄澈眸底有暗光流轉。他視野中的分析結果停留在一行熟悉的字上——
——同樣的放射性元素。
和天冬與雲灼體內,完全相同的放射性元素。
這無疑昭示著,殺死唐元白的真兇,也擁有烈虹殘留的特殊能力。
星臨將手指靠近自己的鼻尖,輕嗅,這血液中摻雜的脂粉香氣似曾相識。
第15章 畫舫
他閉上眼睛,仔細回想此前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每年一度的荷月佳節,如鏡河面上燭火流散,喧鬧人群中賣燈稚子牽絆他的腳步,火樹銀花中雲灼的笑意很淺……不是這個。他皺眉搖搖腦袋,想把那個可惡人類貿然給自己取名的畫面甩脫出腦海。
再後來呢?
後來他的行動路線,是從市集西南方向的萬聚坊,到東南方向的唐府,他回憶著兩個場景和一段路途上的所見所聞。最後便是茶樓所在的江岸處,唐元白的無頭屍浮上水面。
這味脂粉香氣淺到人類的嗅覺無法發現,也淺到能在機器人的大腦中藏匿,星臨在記憶場景中來回尋找,想要捉住那抹若有似無的香氣。
機器人的記憶,並不像人類一樣遵從遺忘曲線,他經歷的所有,無論何時回溯起來,都永遠清晰可見,足夠他在無數次重現中,去探尋那些容易忽略的細節。
他耐心地將場景再倒著推演一遍——在他將指尖陷入那黏膩的血肉斷面之前,驚慌的人群在他視線中聳動,在第一聲尖叫出現之前,他在和偶遇的扶木交談。
從茶樓窗框躍下之前,茶樓里說書人撫尺一響,口中綠豆糕軟糯清甜,幾粒糕點碎屑掉落在衣襟上,他剛想伸手拍落,遠處江面上吹來一陣夜風,很熏然,幫他將衣襟上的碎屑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