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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扶木聽到星臨笑了一聲。
「突然笑什麼?」扶木困惑,「怪瘮人的。」
「笑有人咎由自取。」星臨道。
這一刻星臨腦內閃過千萬個念頭。
原來,只要童澤不死,他們就不會被殘沙追兵包圍,扶木就會逃脫被誤殺的厄運。
然而,扶木命運的改變,不僅僅是他自己一人命運的改變。
若是扶木能存活於世,聞折竹便不會萬念俱灰離開日沉閣。但凡扶木與聞折竹在,在藍血謠言四起時,他們去往棲鴻山莊之時,也不必帶上身為藍血偃人的婆婆,那樣流螢也理所應當地不必去往棲鴻山莊。只要扶木、聞折竹與流螢留守日沉閣,即使藍血謠言再怎麼散播,隨之而後的屠殺偃人風潮再怎樣迭起,這三人也絕對足以保婆婆周全。因而落寒城巔的蓄意一擊,必不會出現葉寒二人陰謀的意外犧牲品,婆婆必不會為他擋下那破風而來的那一箭,因為她根本不在棲鴻地界之內。
這千萬個念頭裡有慶幸、有悔解、有自嘲,種種情緒,膨脹著充盈了他整顆心。
太複雜紛亂的一刻,卻有一個念頭,赫然凌駕於所有情緒之上,他的邏輯思維在那一個念頭中瘋狂衝撞,讓他不得不認清一個可怖的現實——
——「你們已經知道那個食人老者是齊老青。」星臨開口,他的表情變得很空。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葉述安的記憶已經被公諸於世,雲歸谷真相已經大白於世,食人法則已經暴露。
星臨掰開扶木圈住他肩膀的手臂,「雲灼呢?」
扶木不知疲倦的講述啞了火。
屋內聲音也空白了,星臨的視線掃過屋內,所有人都驀然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
星臨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推開扶木,機械地下了床榻,避開來扶他的手,走出房門。
一腳踏上走廊,風吹起地板上一層很薄的灰色,手撐上雕花朱漆的橫欄,星臨看見腳下寧靜的庭院,也看見三條街外開狼狽不堪的都城。不祥的狼煙曲折地刺入灰濛的天幕,大量木傀儡駐守巷口街角,以木質軀體撐起一道難以跨越的保護線,保護線之外,是烏壓壓的圍獵者構成的萬劫不復的人性深淵。
星臨身處圍城,嗅到了空氣中過量的煙塵與隱隱的血腥,他眼前是一個被食人法則主宰的世界。
「變成這樣,也只是四個月。」天冬在他身後道。
太漫長的休眠時間導致星臨直接錯過藍茄花宴,扶木代替他與雲灼一行人去往礫城,在那場充滿神鬼面具的宴會上,將葉述安的往事悉數展露。
「陸城主在花宴上自殺了。」扶木半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賓客逃得太快,我們攔不住所有人,這食人法則也沒能瞞住天下人。後來有人在陸城主的墓前發現了失蹤的葉述安,他吊死在那裡。」
敘述一點一點證實星臨的推測,也一點一點貼合他那些關於毀滅的記憶。
天冬道:「從礫城回來的一路上,雲灼很少開口說話,回來發現你依然沒有甦醒的跡象,他更沉默了。」
扶木道:「三日前,我看見他出了大門,我以為只是像往常一樣去清理雜兵,但他到現在還沒回來。」
星臨握在橫欄上的手指尖發白,「我知道他去哪了。」
他知道他去了哪裡。烈虹疫病的發源地,圍獵者的根據地,雲灼在那裡死過不知道多少回。
星臨話音未落,就已經轉身向樓梯方向走去,快得大家反應不及,他就已經下了樓。
「你要去哪?!」扶木追不上星臨,但嗓門足夠大,「星臨!你說清楚!」
星臨頭也不回,「去把他找回來。」
扶木:「去哪找?」
星臨:「暮水群島。」
「等等!等等!!!暮水群島是圍獵者的老窩!雲灼怎麼可能……」扶木的音量忽而驟減,他腳步也放慢,喃喃道:「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恐怕這世間,沒有誰比雲灼更痛恨烈虹了,六年前他是受害者,六年後的他面對此種世態——星臨!停下!」
星臨猛地回頭,視線劍一樣指向扶木,「別再廢話!」
扶木這才發現星臨已經反常到了極致,他眼瞼血紅,完美的冷靜表象下像是醞釀著一場轟然的崩塌。
「不是,」扶木越發著急,「我想說的是,我們一起去。」
這時,流螢推著婆婆遲遲跟了上來,天冬抱著聞折竹的劍從樓梯上蹬蹬跑下來,聞折竹從二樓甩出一件銀灰色外披,正正好落在婆婆身上,又三個布包裹被他丟了下來,流螢、天冬和扶木一人接住一個。
包裹內的東西和包裹上的結都是很妥當的樣子,不是這短短的時間裡能收拾出來的。
聞折竹從二樓翻越下來,正正好落在星臨身側,「走吧走吧,還等什麼呢?」
星臨顯然愣住了,伶牙俐齒在一刻鏽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去殺人帶什麼行李。」
第139章 白夜
若是雲灼想要從日沉閣走出,孤身一人離開尋滄舊都,並非難事。可對於星臨他們來說,這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趕路。
夕陽爛紅,沉下尋滄舊都的古老城牆。
一隻信鴿飛掠過殘破牆頭,灰白羽翼染著血一樣的光輝,赤色的眼睛俯瞰整座城池。
尋滄國亡國的第六年春天,也是烈虹作弄這片大地的第六年,這座多災多難的繁華古都,如今顏色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