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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尋滄國還是個鼎盛強國,百姓和樂,商旅繁盛。可一切從新君即位開始,就走向下坡路,嚴刑苛政被推行,同時為了清除異議聲音,開始從官員文字著作中摘取字句,斷章取義,用以羅織成罪,繼而演變為波及平民百姓。
日益收緊的高壓統治激起民怨,在暗地裡四處蔓延。
恰逢那年異常天氣頻頻發生,南邊大旱三月,尋滄都城連綿不絕的細雨又一下就是半月,好不容易碰到天放晴,每每這時,人們懷揣著一顆被陰雨潮濕的心抬頭看天,常會看到一彎淺淡的七色彩虹掛在天邊。古人有云,「蝃蝀在東,莫之敢指。」「虹」被古人看做一種吸食水汽的怪物,彩虹出現在東天際,無人敢貿然用手來指,都怕會平白遭殃,這種異常天象竟然反覆出現,乃大凶之兆。
這讓尋滄國人心惶惶,紛紛私下傳言說是昏君當道,上天降災示以懲戒之意。
而烈虹恰好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這場未知疾病來勢洶洶,不知何時,城中醫館裡就擠滿由於反胃嘔吐來看病的百姓,大夫尚未來得及查明病由,就出現了第一個死在街上的病人。
反胃嘔吐只是開始,而後再過兩天,伴隨著口鼻出血的出現,這些患病百姓的皮肉也開始變得精彩紛呈,首先是起了一身水泡,緊接著第二天就像水泡在一夜之間全部炸開,裡面的液體像是沸水般,灼燙得人遍體通紅,而這正是噩夢的開始,身體開始腫脹著腐爛著變色,從熾烈的紅變為斑駁嫣紫,再轉為怵目的黑,最終歸為白色。
這個過程少則兩日,多則一月,無法進食,張口便是黑血湧出,在一系列轟轟烈烈的苦痛之後,純白的病人的一生也就結束於此了。
更可怕的是,人們發現這怪病具有強烈的傳染性。它更像是一種恐怖的烈性瘟疫。
講到這裡,天冬頓了頓,嘆出一口氣,「當時整座城的百姓幾近三分之二,都染上了這怪病。」
「所以虹的異象,和瘟疫的顏色病症,就是大家稱這病為『烈虹』的原由?」星臨道。
「正是。人們將這場疫病也歸咎於當時新王暴政。」天冬道。
「那烈虹肆虐的時候,新王如何遏制的?」星臨道。
天冬移開視線,不再與星臨對視,「他……關閉了王宮大門,派重兵嚴加把守,凡是貿然接近的平民百姓,」她緩緩道,「一律就地處死。」
星臨放緩了前行的步伐,他突然想起了江岸茶樓的那一撫尺聲後,被打斷的說書人——
「要說這尋滄王族死得蹊蹺,宮闈內慘叫連天……」
交談間,兩人已經步至那氣勢恢宏的宮門之前,星臨仰頭,看著一處略微褪色的龍門雀替,「我之前聽說,尋滄王族死得悽慘。」
天冬握上那爬滿銅鏽的門環,費力將宮門緩緩推開,「這般苛待百姓,置人命於不顧,又會有什麼好結果。」
「盡數患烈虹而死。」她的聲音放得很輕,仿佛擔心驚動什麼一般,「尋滄王族盡數患烈虹而死。這也是尋滄國一夕之間覆滅的原因。」
「吱呀——」
乾澀的門軸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嘆,青石地面上,幾片枯黃落葉被風驅趕著挪騰。
宮門漸開,一股子死氣吹到星臨面上來。
第14章 宮殤
星臨踏進宮門,傳聞中的尋滄王宮終於露出了真貌。
月光淋在飛檐墨瓦,雕樑畫棟的精巧風格,奢靡異常的金銀用料,星臨仿佛能在腦袋裡復構出它昔日的華美輝煌。王宮的外圍是格外高大的宮牆,他現在身處其中,四面八方都是有如實質的死寂,恍惚間,如同被圈禁在這象徵著至高權力的巨大牢籠之中。
一面純黑旗幟高懸在宮牆上,殘破著幾處大洞,旗面在夜風中垂喪地舔著牆壁,也看不清上面是什麼字。
「傳聞尋滄王宮內的烈虹爆發,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你怎麼停下了?千人墳坑在前面,還得走一段路。」
天冬的聲音從十步開外傳來,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氣。
星臨將視線從那面旗子上移開,三步並做兩步跟上天冬,落葉在他腳下發出鬆脆的咔咔聲,「一夜之間?他們是聚在一起做什麼事嗎?」
那天恰逢新王舉辦夜宴。
屆時烈虹疫病在城內蔓延,各親王早就攜家帶口住進王宮以求庇護,得益於新王的英明神武,提前派兵將平民驅趕至三條長街以外,各個宮門更是把守得死死的。宮內食物與茗茶堆滿冰窖,絲綢幔紗任君取用。
一堵厚重高大的宮牆,成功阻止了烈虹四處伸展的恐怖觸角。權勢在疫病中揮霍安樂,而平民的性命本就賤如草芥。災禍當頭,當然要傾盡國力保住九五至尊。
牆內安逸和樂,時間長了,也看不見牆外人活著腐爛的慘狀,夜夜笙歌是常態,烈虹倒像是渺遠的驚悚傳聞了。
如果牆內第一個患病的人沒有出現的話,他們或許能夠躲過這場肆虐的疫病。
那只是一個普通侍衛,反胃的感覺來得毫無預兆。
反胃嘔吐,是傳聞中烈虹的初期症狀,侍衛不敢告訴別人,要是被知道了,他絕對會被扔到牆外,但嘔吐這種事情著實瞞不過人,他夜半在假山草叢處嘔吐的時候,恰好被起夜的同班侍衛碰見。起夜那人正迷迷糊糊,突然就聽見靜寂夜色中有幾陣壓抑的嘔吐聲,再尋聲望去,就看見假山處有一個顫抖的黑影——正是大通鋪上,睡在他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