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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拉長的轟隆中,天地靜止,所有人主動或被迫地,都望向那一處。
那巨大聲響愈來愈近,腳下地面顫抖得厲害,積雪不堪其擾地滑下時,那聲響終於戛然而止。
那黑洞中升起一個五米高的冰晶圓台,上面赫然一個同樣材質的剔透牢籠。
裡面囚著一個滿身血污的人,一身衣裝髒得看不出顏色。
眾人心下立刻瞭然:是活祭的祭品。
星臨卻在看清那籠中身影時呼吸一窒。
那籠中人分明就是他方才在迷宮中驚遇的老者,那囚禁他的冰晶牢籠也就是他此前見過的根根柵欄,上面還殘留著血手印,是老者握住柵欄來拼盡全力推他離開時留下的。
他從寒鏡神跡逃離,到高塔尋覓未果,再到這祭壇,一路上用時極短,正午日頭尚且未曾傾斜。
這冰晶籠子絕對不可能是轉移過來的。
星臨把握不住自己的呼吸,他在腦內復構自己疾奔過的道路,小路與石階連接成立體圖狀,唯一的可能性顯而易見。
認清真相時冷風迎面刮過,他感到自己像在吞針。
這祭壇之下竟然就是寒鏡神跡。
這冰晶牢籠是從寒鏡神跡中直接升上來的,他方才逃離的迷宮此刻就被他踩在腳下。一條垂直捷徑,掩藏在錯綜複雜的城池結構之中,不為外人知。
這樣的話,寒決明和葉述安也可以即刻到達此處。
霎時間,危機感浩蕩侵襲,夾在轟隆餘韻中攫住了星臨。
離開這裡!
他一把拽住身側雲灼。
此刻,鼓聲又擂動起來,伴著氣勢恢宏的祭典奏樂,震盪天地。戴著神鬼面具的祭祀舞者圍著冰晶圓台起舞,張牙舞爪,面具猙獰。
「以為酒食!以享以祀!或剝或亨!或肆或將!」*
舞者肢體大開大合,每一落足都跺中鼓點,吆喝聲爆破,在山巔之上遙遙傳開。
雪林中驚鳥直衝天際,震落枝頭雪,野兔奔逃,白狼隱蔽。
「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右手將火把高舉,旋轉交錯之後將火把拋擲,留下數道煙燻火燎的拋物線後,火焰歸宿是那圓台上的冰晶囚籠。
籠中早就潑灑過燃油,火星一沾,赤紅的火焰立刻就舔上那籠中老者。
悽厲的慘叫倏地炸開,撕裂的喉嚨是祭祀樂曲中的一種獨特樂器,火燃不盡,冰也燙不融,冰與火的祭典震撼人心,震得星臨每一根神經都像是在被那慘叫聲裁剪。
那老者抬起臉時,天冬與雲灼同一時刻陡地起身。
雲灼攥緊了星臨的胳膊,星臨在疼痛中去望他,只見雲灼滿面震驚之色。
天冬在十步開外的席間,向這邊大喊,震天徹地的呼號聲中,星臨卻什麼都聽不見。
他從未見過那張本就蒼白的臉竟然可以再褪一層血色,驚慌失措里風度全失,席間提裙奔來,撞翻幾杯清酒,酒杯落地即亡,碎裂聲被那浩大的祭典禮樂盡數吞噬殆盡。
所有爆發的剖白與突變的惶然都被斬斷了聲音,誰的話也進不了誰的耳朵里去。
短短的距離,只是轉瞬,星臨卻覺得天冬這十步跑得這樣漫長。
還差七步距離,酒液打濕裙擺。
五步距離,身側雲灼扇刃已出。
三步距離,天冬聲音仍是倉皇顫抖、細若蚊蠅,星臨卻是聽清了——
「老閣主!那是老閣主!!快救他啊!」
星臨一怔。
老閣主?
日沉閣的原主人?那位大家一直在等他歸來的老閣主?那個於亂世之中收留天冬與雲灼的尋滄舊臣?
冰晶圓台上,赤紅烈焰中一道佝僂人形,被灼得閃閃發光。
老閣主的蒼老面龐已然痛苦扭曲,瀕死之人特有的長相。
棲鴻山莊繼任大典伊始,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相繼划過蒼空,流星一樣降落在灰石祭壇之上。
幾道曲折電光襲向冰晶圓台,光芒在那處陡然炸亮又迅速沉寂,眾人只能望見那冰晶牢籠已然碎為齏粉,山頂風一吹,亮晶晶地隨風飄散。
星臨身形輕靈,落腳於那冰晶圓台上,伸手入炙火,一把托住老閣主的胳膊。
置身於祭典中央,耳側更喧囂。嘈雜聲音隱去所有人的命數。
鬼怪面具下的呼號齊整,鼓點長號交織迴蕩,圍觀百姓叫好與驚呼,雷電炸裂時撕扯耳膜,被燒灼的痛苦尖叫,糟亂吵鬧,色彩紛飛,畫面在顛簸。
忽然,一陣刺眼的光在星臨的余光中閃動一瞬,極快極亮,錯覺一般。
下一刻,一陣劇烈疼痛猛然刺入他的肩胛皮肉。
那是一根冰矢。
載著陽光,流輝璀璨。
纖長卻鋒利,將他的肩胛骨穿透得殘忍利落,之後扯著他整個人飛落圓台,帶著猝不及防的巨大餘力,將他釘在一根冰雕柱子的頂端。
「轟!」
冰矢表層的冰晶碎裂炸開,湛藍血液爆出,慷慨潑濺。
星臨吐出一口藍血,他眼前一黑,痛得在一瞬間喪失自我控制能力。
冰矢穿透他的肩胛骨後又炸裂,他半邊肩膀的皮膚表層損壞,碎裂範圍連帶著小半邊臉——
——骨架失去人類皮肉裝點,銀白金屬折射出冰涼光芒,冷風撕掠而過,赤裸肩胛與晶柱相擊,發出玲瓏的聲響,分不清哪個更晶瑩。